前言:知道嗎?當我寫這篇小說的時候,青春還正是可以任意揮霍的季節,一切像是理所當然的。沒有困擾,沒有對生活的厭倦,也不曾仔細思考文字對於自己到底是何種意義。存在是必然的,但又可以如被拋物般,不想寫時就盪得遠遠。
而今不同了。深刻體驗到在鍵盤上敲打字句時,所體驗出的某種快感。於是,大量閱讀,參加課程,學習許多書寫上的技巧……。但終究會開始迷惑,關於這一切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性。
那天,意外的在一個通俗偶像劇聽到,理性的技巧是必須要的,但最重要的卻是來源於自身的情感……。後來再說什麼我都記不清了。然後重讀這篇文章,一如我在無名的附記:幾年前的舊作品,雖然措辭不精準,情節老套。
的確是這樣沒錯啊。但卻不經意看見那時候快樂創作時的我,躲在這些文章中,偷偷的,靜靜的,看著我陷入另一種泥沼,而無能為力。
是心吧,我想。如今已經沒有當時那顆純真的心了。
搬家行動持續,會不定期發表新作,因為最近好閒,閒到可以趁著睡前將字句鍛鍊法這本枯索,但是實用的書快閱讀完畢。而每篇文章開頭或結束點,總有我的自言自語,沒辦法~因為有很多話想說,卻無人願意聆聽,只好藉由如此的方式,說給自己聽。
◇又見初寒映雪時◇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註一)
正月十五日,白龍河鎮家家張燈結綵好不熱鬧。
沿著白龍河畔是琳瑯滿目的花燈,個個造型奇特,更是增添了河畔幾分風采。來來往往的人群不停來回走動著,白龍河畔不遠處更有煙火施放。一幕幕精采的煙花不停在空中施放,惹得人人個個拍手叫好。
這可以說是白龍河鎮一年一度的大事,也是最熱鬧的時候,不管是觀賞花燈的人群、聚集的攤販以及慕名而來的各方人馬,由初一開始即把此河畔擠得水洩不通。
白龍河鎮,如其名是個倚著白龍河而衍生出的一個小鎮,本次燈會即是由鎮上最大戶方家所舉辦,所以辦的風光極了。記得去年也是由方家拔得頭籌主辦,吸引了成萬的人潮來欣賞,也為原本古樸的白龍河鎮帶來一陣小小的炫風。
小娃兒穿著大紅色的衣裳拉住母親的衣不停撒嬌,也有出雙入對的情人們欲拒還羞的一前一後走著。小販不停吆喝的叫賣、人們熱切討論今年那個花燈會是燈白、遠處施放煙火的聲音,如果說此刻的白龍河鎮是一年當中最熱鬧的時候,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幾步距離的小攤子,淨賣些女孩兒家的玩意。倒也吸引了不少人潮佇足觀賞把玩,其中尤為一對穿著白衣的女孩最引人注目。
「阿爹您瞧瞧這髮簪好美啊,買支給我好嗎?」
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孩看來不過十三、四歲,央求著父親買眼前這隻精美的髮簪給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目不轉睛的望著男子,只見她又說:「好嘛。這隻髮簪真的很美,也給阿姊買一隻好嗎?」
另一名同樣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聽聞不禁微微一笑,摸著女孩的頭輕聲說道:
「妳已經有了相同的髮簪還買?這麼貪心啊。」她說著,沒發現周圍的人淨盯著她們瞧。
仔細一看這兩名年紀相仿的女孩竟是長的幾乎一模一樣,連說話時的語調也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兩人的氣質卻大不相同,央求父親買髮簪的女孩看起來鬼靈精怪,說話時還不停的眨著眼睛,小巧而紅潤的雙唇則是翹著老高。
這會兒正因為父親不給她買髮簪而有點不高興的噘著小嘴。
另一名白衣女子則是舉手投足之間皆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氣質。尤其是那如同銀鈴般的聲音,每每一開口就使得周圍的人群一陣長吁短歎,紛紛彼此探問這兩人是那家的千金。再靠近她一聞有股清香的桂花味道撲鼻而來,傳說隔壁白雲鎮的白家大戶有對雙胞胎女兒,生的是花容月色。十分特別的是其中一人身上有股與生具來的特殊香氣,走過之處必定久香不散。
兩人皆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多少名門公子上門提親卻是無功而返。這兩人的傳說不知已羨煞多少同齡女子。
姊妹的感情之好已無旁人可及之處。這姊姊宜靜,而妹妹則是好動,如此絕配又豈不聲名遠播,人人皆爭相目睹。
「這白龍河鎮的花燈可真是精采,您說是不是啊,阿爹。」白衣女子忘情的說著,回頭一看身旁的小妹以及阿爹已不知去向。她焦急的望向四周,怎麼才一會兒功夫人就不見了,「福嫂?」她又試探性的喚著奶媽福嫂的名,怎奈周圍只有人群不停移動的聲音。
怎麼辦,這會兒可跟阿爹他們走散了。她在心底想著,卻看見遠處有幾個男人正不懷好意的瞧著她。那眼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下意識的她拉緊自己身上的斗蓬加快前進的腳步,想要快點與阿爹他們碰面。
也許是人多的關係,不一會兒的功夫白衣女孩已看不見走散的親人。
沒想到那些人卻跟了上來,其中一個說道:「姑娘,不如跟我們一起去賞花燈吧,這白龍河鎮的花燈可真是美,妳說對不對啊,呵呵。」說著,男人的手已經不安分的往她肩膀搭。
幾個人把她包圍著道一處巷道裡。一到此處女孩不禁開始害怕,她終日未出大門,怎知第一次來這白龍河鎮便遇上此等事,這下可怎辦才好。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你們要做什麼,快點放開我!我要喊救人了。」她緊張的大聲喝斥著眼前不懷好意的男人,只見他們邪邪笑著,然後說道:
「小姑娘,我們還能做什麼呢。妳身上好香啊,不知這香味是怎麼來的。」
淚眼汪汪,女孩已經害怕的直打哆嗦,她心想這次該如何是好。放眼望去這條陰暗的巷道並不會有人經過,明明是熱鬧的聲音由巷口傳出,怎知這裡是一片死寂。
當她感到絕望之際,卻有個身影突然躍過視線。不到半刻這群人已逃之夭夭,再看清楚這身手矯捷的男人大聲罵道:「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在方家的地盤上撒野,還不快滾。」
一時傻了眼,白衣女孩只能怔怔的望著男子,一雙臉則是因為害怕而略顯蒼白,卻仍掩不住那股目光裡散發出的靈氣。
方時風斥走那群人之後,轉身即撞見這女子那雙大眼。心想好一個絕色美人,清新而不俗艷,回來白龍河鎮這麼久也沒有見過此人,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女兒。
想著,他不禁出了神。
而女孩則是被瞧得有點羞了,只能低垂著頭,可是對這陌生男人不知怎地有份好感。她心裡想著:那有這樣瞧著一個女孩兒家看的,灼熱眼神瞧得她雙頰直發燙。
好了過半餉才喘口氣,看見方時風還是這麼瞧著她倒是有點不太好意思,只得微微欠身然後說道:「方才與阿爹走散,多虧你相救。」
女孩小聲說著,而方時風不禁再一次出了神。怎會有如此美麗動人之女子,怕是再也無法以言語形容。不經意撇見她髮上的翡翠色髮簪,他忘情的說道:「好美的髮簪,就跟妳的人一樣。」一點也沒有發現女孩同樣睜著大眼不停打量他,一碰見目光相交時又害羞的逃開。
方時風只得壯大膽子屈身問道:「敢問姑娘芳名,在下方時風。」說時,他雙眼直視著女孩,一點也不放過她臉上閃過的一抹嬌羞神情。
「方家?可是白龍鎮上的方家。」女孩腦海裡馬上閃過爹爹說過的話。
這方家在白龍河鎮上可是赫赫有名,他們不只經營茶葉生意,在各地還有錢莊、布莊以及許許多多的生意,可是足以跟咱家媲美的大戶。
「在下正是方家大公子,敢問姑娘可聽過方家茶莊。不敢說是遠近馳名,不過這整個城內城外鮮少有誰人不知咱家茶葉可是出了名的。」
他一口氣的說著,立刻惹來女孩的不悅。好一個張狂的傢伙,這除了方家的茶莊之外,咱們白家茶莊也是赫赫有名。
白家與方家各佔兩大鎮之富,尤其是白家老爺更是與政客及江湖人士來往頻繁,一點也不輸方家的大勢。
方時風納悶想著怎麼有股很特別的味道,不停撲鼻而來。又看見女孩的臉突然心生一計,他心裡想道這麼美麗的女子如果笑起來一定更美。靠近女孩他仔細的嗅著,空氣裡真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香味,好似桂花香。
「妳身上好香,好香,是別的姑娘身上所沒有的。帶了什麼嗎?真的好香。」他忘情的說著,沒發覺自己離女孩只有寸步之距。
「早聞方家大少除了容貌俊俏之外,也是個風流倜黨的多情種。今日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女孩語氣平穩的說道,以此話來暗示方時風的輕挑態度。
不過從未與男人說過話的她,卻也是強作鎮定。尤其是當方時風靠近她時,只覺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彷彿這週遭的喧鬧已全部消失。
話一出口立刻惹來方時風的大笑,他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女子充滿慧鮚的答問。這女孩兒有意思,看起來似乎挺柔弱的樣子,沒想到還可以反諷自己。原來方時風也不是如此輕挑,而膽敢出言調戲女孩,實在是見到這女孩便心底無來由的產生好感。
已不知被多少媒婆提親過的方時風,總覺得他尚未碰見生命裡可以完全掌握他的女人,所以乾脆對父母親逼婚的話當成是耳邊風。只見他說:
「哈哈。方某人這番名號豈不是威名遠播於白龍河鎮方圓數百里嗎?可我也從來不知自己哪來風流倜黨一事兒,所幸今日讓妳一語驚醒,日後定當懺悔不已,僅以妳的教訓為是才對。」
這一笑使得原本尷尬的氣氛化解,女孩不禁失笑出聲。怎麼就有這等不要顏面的人呢!明著誇自己的好。可是這方時風長的可真是俊俏,尤其是那緊盯著自己瞧的眼睛,像是會勾人魂魄一樣,難怪福嫂與阿爹平日也不准咱們姊妹外出。
她渾然不知自己與生俱來的靈氣已深深吸引了眼前這男子。
滿天的星斗高掛於夜空裡,女孩突然靜了下來仰望頭頂這一片星空。她不自覺的發出驚嘆之聲,白龍河夜裡的景緻可比白天更迷人。
而方時風卻是悄悄偷偷看著女孩,月光下的她更顯得楚楚動人,一嬪一笑也多少透露她似乎是出生於大戶人家的氣息。該怎麼說呢,雖是第一次見面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升起,彷彿多年之前就已熟識這女孩一樣。怪只怪自己明日便要跟張大爹啟程前往北方,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這白龍河鎮。
「姑娘可否讓在下知道妳貴姓大名。」方時風又硬著頭皮問道。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或許日後仍然有緣分再見也說不定。
女孩只是靜靜的看著月光,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就在方時風想要多加追問時,遠處忽然傳來叫喚聲,只見女孩飛快的答謝過後便急忙循著聲音的來源離去。
原來她叫做映紅。
「明年正月十五日,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妳‧‧‧」他大喊,只見女孩回頭微微點頭,臉上還是那抹嬌羞的笑意。跑了一小段路,女孩又停下腳步朝著方時風大喊:
「又見初寒映雪時‧‧」
只因她想起自己尚未告訴方時風姓名。
最後幾句卻消失於人群裡,而站在原地方時風不停的重複這個名字與女孩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腦海裡不斷出現的是那女孩的美麗容貌。
以及空氣裡尚未散去的桂花香。
緣分已是前世註定,只待今生無悔相遇。
※ ※ ※
三年後方時風終於可以拜別自己跟著學生意的張老爺,獨自回到白龍河鎮準備接管家裡祖產。他一直沒忘記白映紅的身影,日夜思念的全是她那晚在月光下嬌羞的神情,現在終於讓他等到再回到白龍河鎮時候,看看這裡還是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回到鎮上的剎那,那白映紅的身影便無時無刻的縈繞於他腦海裡。
方時風於是託了媒婆去提親,如果白映紅已嫁做人婦那便從此死了心,只當自己與她無緣分。他暗自祈禱希望白映紅尚未嫁做人婦,而媒婆回的消息讓他著實高興了一陣子,是她也尚未成親的消息。
於是他心想莫非這白映紅真應了這個約定,那自己豈不負了她。
一想到此他急急忙忙的定了婚期,這一下來可忙壞了方時風,不只要接管家裡的事業,也得準備一切大小瑣事。
不知三年裡白映紅是否更出落的標致,是否尚未忘記自己與她的正月之約。頭兩年人遠在北方的他失了約,懊悔不已。終於可以回來南方,他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白映紅現在的模樣。
一個月後方家歡歡喜喜的辦喜事,準備迎娶隔壁白雲鎮白家大戶的女兒白映紅。兩大家庭聯姻,自然少不了大宴酒席以及邀集四方親朋好友齊聚一堂只為一賭新娘的傾城之姿。
「這麼美麗的新娘就算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方兄真是好福氣。」杜居影提著一大甕酒準備大鬧洞房,豈料竟被方時風擋住去路,只見他笑著說道:
「杜兄,這會兒可是我的洞房花燭夜,您就別再鬧了吧。」
「可我聽說這白家不止這位傾國傾城之姿的女兒,還有一位名叫映雪的女兒才是絕色美人。」
聽聞,方時風大笑。
乍聽到映雪二字方時風突然覺得好耳熟,像從前在那裡聽過一樣。不過那只是腦海裡飛縱而過的短暫念頭而已,如今他可是迫不及待想要再一次看見嬌妻那美麗的臉龐。
這杜居影口中的絕色美人不正好好的端坐於新娘房裡,世上能再有幾女子比得過那晚白龍河畔所見過的白映紅。於是他與白居影酒過三旬之後已迫不及待的回到洞房內,想一解相思愁。
不知白映紅可還記得自己。
帶點酒意的他輕聲進到新房內,想快點看看讓他魂不守舍的白映紅如今是否變得更加嬌媚。不料打開新娘頭上的紅布後,方時風整個人乍醒,方才微醺的醉意全都給趕跑,他失神的後退幾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方映紅雖也是傾國傾城之姿,容貌也與三年前的她十分相似。可是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疏離感,彷彿坐在這裡與自己成親的並不是白映紅本人。
難道三年不見,這白映紅的氣質變化有這麼大。單是瞧著那雙有點嬌羞不停打量自己的大眼,就可以肯定眼前這容貌相仿的女子絕不曾見過自己。
他問:「三年前的正月十五時妳可曾來白龍鎮觀賞花燈。」
仰起臉,白映紅點點頭,臉上是掩不住的嬌羞。心想早聽聞方家大少是如何的俊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當初他託媒婆來提親時,白映紅還怕嫁錯郎,畢竟這種沒有見過面的婚姻還是令人很害怕。
記得那晚她問阿姊:「阿姊,這方時風是個什麼樣的人吶,怎麼突然來咱家提親。我可從來不曾見過他呀。」
聽聞,白映雪只是笑著。唇角盪著的笑意背後是一陣酸楚。
那年匆匆離去後的她,跟著福嫂走了小段路才輕斥:「福嫂,妳又弄不清楚我跟映紅的樣子了。」可不是嗎?這福嫂是否年紀大了否則怎麼連自己一手帶大的兩個女娃兒也分不清楚。
摸摸自己的臉還在發燙著,她又想起方時風與訂下的約定,不禁失笑出聲,心底暗自決定明年就看誰能早一步履約。
沿著白龍河畔走著,再往前便是許願處,樹上掛滿了許多人的希望,而白映雪則在心底默許:希望明年還可以再與他相遇。
好不容易等到方時風歸來的消息,卻是同妹子提親。連著兩年她皆去白龍河畔等他,卻是年年落空,如今帶回來的更是如此令人心痛的消息。
只怪自己僅僅當年匆匆見過方時風一面便已深深被他吸引,而且也深信方時風會在來年履約,豈知就此讓她等了這麼久。
轉身,白映雪幫她別上最後一隻髮簪,然後說道:「他啊,滿腹經書、知書達禮,還長的一表人才;能嫁給他是妳的福氣,再說阿爹跟他們家也有生意往來,這些年阿爹不是想盡辦法要拓展北方的市場。」
說著,思緒卻已經飄向了遠方。
白映紅睜著大眼,問她:「阿姊妳怎麼這樣清楚方時風的事情,莫非傳聞是真的。有人說了他很多的好話呢!不過他為什麼會託人提親呢?我可不曾見過他。」
白映雪還是默默微笑著,由窗口斜射進來的月光,蒼涼無比。就如同她的心一般,已被人劃了千萬刀。
而方時風一看見眼前白映紅的猶豫,更加確定自己的疑惑。「那麼可曾見過我,於那白龍河畔。」
「那整個兒晚上我偕同阿爹一起,何來見過你之說。」
掩飾不住的失望神情,他喃喃自語:「又見初寒映雪時‧‧」一點也不理會始終默默空守新房的新婚妻子。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摘了鳳冠的白映紅卻突然說:「這首詩裡有我阿姊的名字喔,你怎麼知道這首詩的,阿姊寫這首詩時大概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她嬌羞的偎在新婚夫婿身邊輕聲說道。
那年阿姊去白龍河鎮賞花燈,沒想到卻跟自己與爹爹走散,回來後的她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時而輕笑時而發呆,就連自己問她走散之後發生什麼事也不說,就只是笑而不答。
不過那晚還得怪福嫂的眼睛不好,明著兩姊妹雖說是雙胞胎自然也有點不同之處,沒想到這福嫂直到找回阿姊時嘴裡還是直喊自己的名字。望著此時不語的夫婿,她只是悵然的說道:
「阿姊是世界上最好的姊姊呢,我恨不得能永遠不離開她。」話裡滿是對新婚生活的未知恐懼。
新婚之夜,兩人各有惆悵之處。
又坐的更靠近方時風一點,白映紅怯怯懦懦的說:「你有心事嗎?否則為什麼眉頭深鎖,好似不太開心。」
而方時風聽見白映紅這麼說趕忙回神,看見她不解的神情,想來是自己冷落了這剛過門的嬌妻,只得敷衍應答:「沒什麼。」
想來也是苦了白映紅,只因自己一時糊塗才會娶她進門,如今生米已成熟飯只得善待白映紅才是。一想到此方時風摟住剛過門的白映紅深情說道:「別害怕,我會好好疼妳的。」
白映紅不太明白自己丈夫之間的情緒轉變,只得沉默以對。不過當方時風掀開頭頂上的紅布時,白映紅已愛上了這個原本素未謀面的他,阿姊真的所言不假,這方時風果真是個俊俏男子。
洞房花燭夜裡,方時風摟著白映紅,而腦海裡想起的卻是三年前的白衣女子。
怎麼也無法忘懷,但是那股桂花般的香味已不復尋。
※ ※ ※
───相見時難別易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註二)───
「阿爹,阿爹您在嗎?我回來探望您啦。」
一進門白映紅不知有多高興,連忙在大廳喊著阿爹。這會兒她可是懷了頭一胎準備待產,今日可是說服了方家二老才肯放她回來一趟,只見她東走走西逛逛一臉幸福樣。
打從成親至現在是第一次踏進睽違已久的家門,她心裡有說不出的開心與欣喜。嫁到方家倒也跟從前的生活沒什麼兩樣,而方時風也待她不錯,但他就是冷淡了點,不懂得哄自己開心。況且雖說白龍河鎮離這裡不太遠,也不好意思成日嚷著說要回家,要不給人聽見可是個笑話。
嫁做人婦的白映紅還是一臉稚氣,說起話來仍是跟從前沒什麼兩樣,唯一改變的是身上多了一種少婦的味道,更讓她顯得十足小女人樣。
「咦,阿姊呢?怎麼一進門也沒見到她,我可想死她了呢!」她喝了口茶坐到椅子上,由方才進門一開始便未看見白映雪。好久沒有見到阿姊了,少了個可以談心的人真的有點悶。
「映雪她啊,近日感染了風寒正休息著,我已經要福嫂去叫她了。」乍聽白家老爺口中的映雪,方時風只覺得整個人突然空傻了起來,連白老爺問他話也不知應答。
腦袋裡只是嗡嗡作響,誰也不知道方時風此刻的心情有多複雜。
而空傻的腦海裡只是不停的有那年白衣女孩反覆的嬌羞笑容浮現。
當穿著一襲白衣的白映雪由門口走進時,方時風才驚覺自己犯的過錯。這大家口中的白映雪才是當年元宵花燈會相識的女子,如今這麼多年不見更顯得落落大方。
同樣的能再次見到方時風竟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白映雪只是低垂著頭微微笑著。她拉緊自己的外套,忍不住咳了幾聲。往屋外望去是一大片的藍天,正綻放著陽光,她只想要享受這些難得的陽光。
平日不怎麼活動的她,也難得有機會再出門,一方面是因為白老爺怕她到了外邊又染上風寒,二來是因為她實在瘦弱的可以,又怎麼放心讓她出門。就連上門來提親的媒婆們也陸續被回絕。
其實自方時風娶了白映紅之後,她便不知怎地開始接二連三的生起病,並且越來越嚴重,吃了許多偏方也不見效,急得白家老爺是到處燒香拜佛。而她本人卻心知肚明這病怕是不會痊癒了。
那是種不得解脫的相思蠱,而自己竟染上了。
「時風你瞧我阿姊是否跟我長的一模一樣!我們可是雙胞胎呢。」挽住方時風雙手,白映紅甜蜜的說道。她想起自己的夫婿自成親以來也未見過阿姊,連忙為他們兩介紹一番。
方時風望了白映雪一眼,只能假裝沉默。
隔了一會兒白映紅一點也沒察覺出方時風有點怪異的眼神,她又接著說:「不過阿姊沒我的好福氣嫁得你呀,瞧這會兒還生了病,可惜我不能常常回來探望她。」
白映紅說著,卻不知她此番話足以使白映雪的心裡淌血。
虛弱的體質使得白映雪不止的暈眩著,閒聊幾句之後便要福嫂攙著她回房,留下方時風夫妻兩。其實這只是一種藉口,一種她逃避方時風的藉口,由方才見著自己開始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
所以她選擇逃避方時風的眼神。
走出大廳之前,她又望了方時風一眼,那眼神就像是此生再也見不到面一樣,充滿了悽楚。
隔年,方時風因為要擴展茶莊的生意,而帶著白映紅妻小舉家遷徙至北方,就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過。
然後又是幾年後的正月十五,白映紅準備回鄉過年,帶著她的一雙兒女。
而白映雪已是一病不起,幾年來的大病未癒使得她臉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只有那股嬌羞的笑容還是未曾改變過,喜歡在月光之下回想往事的習慣也沒有改變。福嫂總問她什麼時候該找個好人家給嫁了,這問題似乎是個無解的答案,白映雪此生在愛情裡再也激不起任何漣漪。
而誰也不知道原因,大家只是為她日漸消瘦而擔心著。白老爺總要她快養好身子別讓白髮人送黑髮人,而白映雪只能以淚水回答。
未親眼看見他履行那晚的諾言之前,白映雪是不會死心。
「福嫂,今日是初幾。咳‧‧‧」昏睡中的白映雪搖晃著身子還是勉強起身,坐在床沿邊不停的咳著。白色的手帕上已有血跡沾染上,看見福嫂來到連忙藏起,深怕被瞧見。
「小姐,今日已是正月十五啦。」福嫂邊幫她梳整頭髮邊說。
「幫我拿件外套,我要出去一趟。」她說著,打開抽屜拿出一隻翡翠色的髮簪要福嫂幫她別上。
「小姐,不行啊。老爺吩咐過妳不能出門,萬一再感染風寒怎得了。乖啊,聽福嫂的話回去床上躺著,等妳的身子好一點福嫂再帶妳遊白龍河好嗎?」勸說著方映雪,豈料她已準備打開房門離去,卻一個不穩跌坐到地面上。
「而且晚一點映紅小姐也會回來探望妳啊,妳這麼一走豈不讓她撲了個空,可知她現在要見上咱們一面有多難。」福嫂又試圖遊說著她,不明白小姐為什麼堅持要出門,如果又感染風寒可怎麼辦才好。
白映雪乍聽映紅要回來的消息,那麼他一定也會跟著回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總有種感覺自己活不久了。
如果說此生的等待只為花開之間的美麗,那麼白映雪只求這麼漫長的等待可以稍微換來方時風的笑臉。
「福嫂算我求妳,帶我出門一趟吧。我已經活不了多久,臨死之前一直想要再見一個人一面,難道連這樣的要求妳也不肯幫我實現。」白映雪跪在福嫂面前,哭泣著說道。緊緊抓住福嫂的手,白映雪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說著。
靜默幾刻,福嫂拿起一件白色披風扶著她往白龍河鎮上前去。
今年的白龍河鎮還是一樣的熱鬧往常,充滿了年節的氣氛。熟悉的景象一幕一幕奔跑於腦海裡,再往前走就是當年與方時風相遇的地方,「到這裡就好,妳先去對面等我,順便幫我買點胭脂。」白映雪要福嫂攙住她到牆邊休息,喘著氣的她看起來很疲累。
「妳自己小心一點喔,晚一點我再來找妳,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拉緊白色斗篷,白映雪冷的直打哆嗦。這整條河的花燈美景她再也沒有興味,只要一想到方時風有可能會出現在這裡,她不禁踮起腳尖仔細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深怕錯過方時風的身影。
等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就要失望而歸,白映雪正準備離去時卻被一個聲音喚住。好熟悉的聲音,她停下腳步回頭一看竟是方時風。
這麼多年不見的他看起來更穩重,也多了一分成熟的男人味。
「映雪,真的是妳,這是個夢境嗎?否則妳怎會出現在這裡。」方時風本來只是打算舊地重遊來逛逛,走著走著竟走到當年與白映雪初遇的巷道口,尚未走近已聞到陣陣淡淡桂花香。
然後白映雪還是像當年一樣站在滿滿的月光之下,身上還是那件白色斗篷。
同樣掩不住內心驚喜的白映雪,一陣暈眩欲跌坐到地面上,卻被方時風一個箭步給抱住。兩人四目相交彷彿又回到那年的元宵初識。
遠逝的回憶片段,就如同是煙花無情的在黑暗裡綻放最後的生命,如此的不可自拔。
卻又令兩人深深著迷。
躺在方時風懷裡的白映雪瘦弱了不少,整個人彷彿只剩骨頭一樣,又看看她日消瘦的臉龐,已無當年的神采。唯有那雙還是一樣迷人的大眼,始終沒有改變過。
方時風把她攙起靠到牆上,只見白映雪不停的咳著,引來他一陣心酸。
這擁有桂花香味的女孩是否已要凋零。
方才抱住白映雪的剎那只覺得她的身上好香,令方時風忍不住想一親芳澤,卻又想起這懷裡的白映雪可是尚未出閣的女孩,而自己也已是當了父親的人,怎可像當年小夥子一般調戲她呢。
「這是偶然相遇,還是妳一直沒忘記當年我曾說過的話。」還是有點不可置信的感覺,沒想到還能單獨跟白映雪說話,所以方時風還是忍不住的懷疑。
望著方時風,始終沉默的白映雪笑著說:「多年來我從未忘記這個約定,今日終於讓我等到你,真是死而無憾。」她說著,而方時風已熱淚盈框。
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初一個差錯竟讓他錯失白映雪,而誰更不會料到白映雪一直不曾忘記過自己。伸出手,方時風觸摸著白映雪蒼白的臉頰,是如此的冰冷。他緩緩說道: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錯在不該對妳輕易許下諾言,才害妳如此。」
靠近白映雪,方時風緊緊的抱住她。
白色的披風無聲滑落,就像這白龍河畔的落葉一樣,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始凋零。
「映雪,快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偎在方時風懷裡,她的淚只是不停滴落。
白映雪仰起臉,淡淡的笑了。就像是當時他們碰見的時候一樣,這陣風又開始輕飄起,刮起了河裡無聲無息的漣漪。
「這個髮簪送給你,看見它自然可以想起我,好嗎?」她由自己的髮上拔下了一隻髮簪,遞給了方時風。
那是個翡翠色的髮簪,上面刻了雪一單字,半透明的玉佩隱隱約約散發出綠色的光芒。方時風接過之後端詳了好一會,突然想起這髮簪不正是當年初見面時映雪髮上所有。
儘管景物依舊,卻可惜人事已全非。
「妳等了這麼久只為一個信口開河的我,而我竟害一個人守了這麼久,只為當初一句不算承諾的話。映雪,我真的害苦了妳。」他喃喃說著,話裡盡自責自己的不是。「不過那時的我是真心的,心想三年後一定可以與妳再相遇。」
擦乾淚痕,白映雪撿起地上的白色斗篷,又是當年那抹笑容。對著方時風她再一次拭乾眼淚笑著說:「不怪你,是映雪心甘情願。」
此話一出,方時風再也忍不住痛哭。抱住她的雙手更是顫抖著,彷彿害的映雪如此悽慘皆是他的錯。
彎下腰,方時風深情的捧起白映雪的臉吻下去。那是他們第一個吻,也是最後一次方時風見到他所心愛女子的笑容。
幾天後白映雪逝於病榻前,時年二十一歲。
春意乍涼時,一段月色下的邂逅就此畫上句點。
來年方時風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竟也辭世。病榻前的他十分安詳的笑著,就像當年遇見白映雪的那刻開始,心已緊緊相繫。
再也不分離。儘管已如此虛度了那麼久的光陰。
註一:贈別(杜牧)
註二:無提(李商隱)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