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網友質疑民主制度。令我深深感覺遺憾。我也不知道究竟該再說什麼。以下的短文，是回應一位網友的質疑。也讓此處網友們分享。或許也有助於釐清一些思路。

網友：

>>對於您的回應，我有一個印象是：因為民主具有終極優越性（用我的觀點說可以換為民主比專制進步），所以要民主化。我承認民主是趨勢，可不贊成社會發展以民主為唯一的目標和標準，社會發展，在我看來，不是能被設計出來的。在這個問題上，我認為民主需要有讓它產生的真實的土壤（非意識形態方面），這樣才會是穩固的、健康的民主。換句話說，民主是社會發展自然產生的結果。官方壓制不了。當權者在不能被民眾接受時會被推翻，這一點我毫不懷疑。

回應：

需要討論的相關議題太多，恕我難以一一回應處理。這裡我只先談談您關於「民主是社會發展自然產生的結果」的說法。

我難以同意「民主是社會發展自然產生的結果」的說法。

許多社會發展了多少年，但是並沒有走上民主之路。有些雖然走上形式性的選舉制度，實際上卻是表裡不一，離真正的民主制度還非常遙遠。這個世界上，真正享有穩固民主制度的國家，其實還是歐美日等少數先進國家，以及其他少數幾個新興國家或地區。（有網友表示世界上有一百多個民主國家，而這些民主國家的情況又多半很糟糕。對於這種說法，我實在很難表示同意。）

人類社會的出現，也許已經幾萬年。但是民主制度出現的機會卻很少。不民主的社會顯然更多，而且愈是落後的國家，一般來說是愈不民主。這些落後社會難道不也已經存在了很長的時間嗎？怎麼沒有走上民主之路呢？

我以為，走上穩固民主之路需要特殊的社會條件。而且，重要的是要有idea。這個idea既是亞里斯多德所說的形式因，同時也是他說的目的因。好比雕刻家如果沒有預存於心中的圖像與雕刻的相關知識（甚至還要有去進行雕刻行動的心理動機），光是有石頭與雕刻刀，是不可能雕出偉大藝術作品的。總之，人們必須有民主制度的觀念及與之相配合的生活態度，才能建立穩固的民主制度。否則，民主制度是無法確立的。

而現在的問題是，我擔心一般中國人心中欠缺對民主制度的深刻了解與信賴。那麼，中國要步上民主制度的可能性將是非常微小。

當然，民主制度有其弊病。這點早在亞里斯多德的「政治學」書裡就已經討論得很多。網友們對於民主制度的批判很難超越二千多年前這些希臘學者們的見解。但是，亞里斯多德終究還是主張民主制度的。

我說民主制度的終極優越性，只不過是抄襲前人的見解。

終極優越性的所謂終極，不是指宇宙時間的最末終結點。如果是這個意思，那我們的確可以不理會它。誰能等到那時候呢。這裡的「終極」主要是指在價值系統上的位階。意思是說，衡量了所有的利弊得失之後，按照我們的價值系統來評價，民主制度還是具有相對的優越性。這種說法暗示，民主制度確實是有許多缺失的。它的優越性是相對的。

我也同意，以當前中國的社會條件，並不見得適合逕行採取民主制。我相信考慮社會條件是必要的。但是，話說回來，我們如果還是希望中國社會能夠持續而穩固地進步，就必須促使中國漸進走向民主制，而不宜任其停滯在現在的政治制度狀態下。尤其不能滿足於現在的政治制度，而必須力求改革。我不贊成激烈的、暴力的革命。我也不特別要批判統治群或統治的政黨或最高領導人。但是，我在乎一般中國人的意識覺醒、觀念轉型。

關於民主的推動確實存在一種兩難。著手推動民主，不但推動者本身可能受傷，而整體社會也可能會受傷。但是，不朝向民主前進，長遠而言，社會也會有更嚴重的問題。「開明專制」固然有它的優點，它甚至在特定階段中顯得優於民主制。清末的梁啟超就曾大力提倡開明專制，而深入闡釋中國逕行走向共和制的危險（可參見他的「中國存亡一大問題」一文）。但是，開明專制難以長久穩固，因為它畢竟太依賴人的因素，依賴領導者個人的優劣。而個人的優劣終究不可長久期待。以中國來說，開明專制恐怕也只是近二十年的事。

當然，另外一個必須考慮的問題還是個人主體性開展的問題。

主體性的簡單解釋，不外是強調人的自主性，人必須是自己的立法者。人不能生活在以他律為主的狀態下。其實馬克思的解放概念，就是在強調人的主體性。所謂異化(alienation)就是人喪失主體性，而解放就是人恢復主體性。

在不民主的制度下，人就是處於異化的狀態，就是沒有主體性的存在。在這種狀態下，人也可能擁有幸福感，特別是可能擁有安定感。但是，我還是要說，那恐怕不是人的價值系統裡的最高意義的幸福。

一些網友大力申論民主制度的弊病。民主制度是有許多弊病，尤其在初期實行的時候。台灣現在就面臨這樣的問題。但是，台灣終究已經決定採行民主制，決定要冒這些風險。風險也已經發生了。不過，到目前為止，問題都還不是致命的。只要台灣還能存續，台灣的民主制就有可能漸進成熟，民主制就會給人民帶來比較多的主體性與合理制度，以及從而得到的幸福感。

我衷心期盼中國人也能在不久的未來擁有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