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之璋跟陳文茜討論二二八

    無意間看到陳文茜小姐在商業周刊八四二期的一篇有關二二八的短文。

    茲引陳文如下：『一九四七年三月七日，蔣介石派遣二十一師登陸基隆港口。依監察院楊亮功公布的二二八事件調查報告，艦隊才開到港口，便接獲情報「島內均亂民」。艦長於是下令「見人就掃蕩。」一九四七年的基隆港，沒有太美麗的走道，時間也非夕陽西下。風有點大、雨飄得細細，不知情的民眾在港灣散步著。機槍掃射初始，打出來的砲彈和太陽一樣亮，穿著拖鞋，老台式短褲的男女老少，只聽聞轟的一聲，倒躺於地，死了。著名的二二八事件，就此開始了最高潮的國家暴力鎮壓。沒有人知道，乘著軍艦開槍的士兵，如今在那裡？他還安在嗎？他的後代還住在台灣？還是中國大陸的某個角落？那艘軍艦，著著實實打出了台灣歷史中最重要的第一槍，從此之後的台灣史，悲情且仇恨地發展了五十多年，至今未歇。開槍的軍隊，沒有名、沒有姓，只有二十一師代號。兇手名字未知，本地人只能辨認他們是「外來省分的人」。半個世紀以來，「兇手」被連結一個等同的擴大數萬倍的符號：外省人。』。

    基於君子愛人以德的立場，我不客氣地用歷史證據一一指出錯誤所在，供陳文茜小姐參考。

第一：文中說「一九四七年三月七日，蔣介石派遣二十一師登陸基隆港口。」 錯：二十一師是三月九日在基隆港登陸，不是三月七日。

第二：「依監察院楊亮功公布的二二八事件調查報告，艦隊才開到港口，便接獲情報『島內亂民』，艦長於是下令『見人就掃蕩』。」 錯：楊亮功當時的身份是監察院閩台監察史，奉命來台調查二二八事件，同行還有另一監察委員何漢文。目前我們根據國防部史政局，行政院「二二八事件研究報告」、省政府「二二八事件文獻輯錄」、「大溪檔案」、民國三十六年「台灣新生報合訂集」等資料可以看到有關楊亮功的報告資料共有：「楊亮功到台調查之講話」、「楊亮功對台灣全省廣播詞」、「二二八事變調查報告及處理經過」、「二二八事件善後辦法建議案」、「楊亮功、何漢文為請令飭台灣當局不得濫事拘捕致于右任電」，以上是目前我們能發現所有有關楊亮功的資料，在這些資料裡絕對看不到一句類似「艦長於是下令見人就掃蕩」的敘述。

第三：「不知情的民眾在港灣散步著。 」「打出來的砲彈和太陽一樣亮，穿著拖鞋，老台式短褲的男女老少，只聽聞轟的一聲，倒躺於地，死了。」 錯：根據楊亮功、何漢文「二二八事變調查報告」：八日下午暴徒五六十人欲衝入要塞司令部，經守兵開槍迎擊死十餘人，是晚復宣佈戒嚴………，搜獲擬炸毀碼頭阻止國軍登陸之炸藥一百餘箱………，計死傷軍警公務人員一百五十三人………，民眾及暴徒死傷一百零參人。 基隆事實上八日下午已經發生流血衝突，雙方都有嚴重的傷亡，晚上再度宣佈戒嚴（四日曾宣佈解嚴），試問二十一師在登陸前基隆曾發生激烈戰鬥，又宣佈戒嚴的情形下，可能有一群「男女老少」在街上閒蕩嗎？二十一師登陸前基隆已經淨空了，國軍從九日二時至十一日憲兵二十一團兩營及整二十一師四三八團到達，在基隆並沒遭到任何抵抗，何來機關槍亂掃行人之說呢？陳文茜小姐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吧！

第四：「開槍的軍隊，沒有名、沒有姓，只有二十一師代號。」 錯：而且錯得離譜了。當年登陸的二十一師（欠一旅），師長叫劉雨卿。參加綏靖工作的單位不只二十一師。當年的綏靖部署如下： 台北綏靖區：司令官憲兵第四團少將團長兼台北戒嚴司令張慕陶。 基隆綏靖區：司令兼基隆戒嚴司令史宏熹。 新竹綏靖區：司令官一四六旅少將旅長岳生明。 中部綏靖區：司令官整編二十一師中將師長劉雨卿。 東部綏靖區：司令官二十一師獨立團上校團長何軍章。 南部綏靖區：司令官高雄要塞中將司令彭孟緝，副司令二十師五旅少將旅長凌諫銜。 馬公綏靖區：司令官中將司令史文桂。 上述單位都曾參加戰鬥，司令官都有名有姓，甚至二十一師的所有軍官都從師長到營長、連長，國防部史政局都有資料，有姓名可查。怎麼會有「開槍的軍隊，沒有名、沒有姓，只有二十一師代號。」這種說法簡直匪夷所思。 我是陳文茜小姐的忠實聽眾，陳文茜小姐對二二八的論述，令人懷疑陳文茜小姐對二二八的基本資料是否看過一遍，以陳文茜小姐的聰明，假如對二二八的資料看過一遍，就不應該發生這麼多離譜的錯誤，更不應該有我們常聽到陳小姐常說的「國家大屠殺」、「軍人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外省人背負了原罪」之類荒謬的論述。我是外省人第二代，我父親是軍人，我們三十八年來台，我是二二八業餘的研究者，我從來就不覺得我背負了二二八的原罪，我的許多本省朋友也沒有一個人認為我們外省人第二代應該背負二二八的原罪，陳文茜小姐原罪之說不知根據什麼理論？ 最後我再舉出兩件事實來證明陳文茜小姐對二二八的無知：

    其一：二月二十二日「藍世報」的大標題是「台灣事變後福州旅台者紛紛逃回」，暴民「割傷耳鼻，剖腹分屍」。 三月十日大公報大標題「留台外省人均急求去」。 三月二十六日中央日報「飽歷台變驚險，外省人返榕廈，在基隆候輪者數猶逾萬人」。 三月二十三日全民報「汕籍公員逃難歸談台灣事變慘象」。

    其二：根據台灣省警備司令部「記事」，民國三十六年五月二十日二二八事變械彈損失統計表：二二八期間政府機構及軍方共損失軍刀參仟玖佰柒拾柒把、手槍壹仟陸佰零柒枝、步騎槍貳仟伍佰參拾貳枝、輕機槍陸拾捌枝、重機槍參拾貳枝、擲彈筒伍拾捌枚、迫擊砲陸門、空用機關槍砲肆拾門、高射機關砲壹拾貳門、手槍子彈參萬肆仟粒、步機槍彈伍拾參萬粒、迫擊砲彈貳佰貳拾陸顆、擲榴彈壹萬陸仟顆、手榴彈參萬陸仟顆。這些武器都是從軍人、警察手中搶來的。 從上述的資料可以證明當年在台的外省人被打殺之後，驚恐到什麼地步，也可以證明陳文茜小姐口中常常提到國軍殘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絕非事實，有那麼多武器還叫手無寸鐵嗎？此外陳文茜小姐口中從來沒提過二二八有一千多個外省人遭到毆打殺害，而這些外省人不是老弱婦孺，就是中低級公務員，這些人是罪犯嗎？這些人該殺嗎？即使該殺，難道該由暴民來殺嗎？

    陳文茜小姐的學識、口才、道德勇氣都令我敬佩，但對二二八的問題，陳文茜小姐錯得離譜了，我認為陳文茜小姐的錯誤是因為完全不相信國民黨的資料，而完全相信外國人資料的結果。事實剛好相反，有關二二八的資料，外國人的部分大多不可信，而國民黨的資料大多可信，原因如下： 國民黨的資料：當年參與二二八的國民黨大員如行政公署長官陳儀、警備司令柯達芬、二十一師師長劉雨卿、監察院楊亮功、特使白崇禧，他們是當事人、參與者或是證人，他們給中央的報告，至今找不到作偽的證據，原因是當年他們的作為自認是「平亂」，他們及長官對他們處理的結果被認為是「有功」，況且當年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的一舉一動會變成歷史，而這段歷史會被定調成今天的面貌。而且綜合比對他們的資料，並沒有互相矛盾之處。當年國民黨最高當局也不把這場動亂放在眼裡，所以完全沒有捏造歷史的理由。中央社記者如葉明勳等人當年還是小人物，他們的資料也不可能被上級指使、左右。所以國民黨的資料大多可信。 外國人的資料：外國人的資料有美國領事館發給美國大使館的文電，英國領使館發給英國大使館的文電，外籍傳教士的回憶錄等，這些資料經過研讀，可靠性非常低，

原因是： 一、當年國府因為史迪威事件，國共談判事件與美國關係陷入低潮，全世界的輿論當然也包括英國，對蔣政權充滿敵意，對陳儀態度也非常不友善。所以他們的報告常常偏離事實，如三月十三日二十一師登陸後，美國駐中國大使館武官梭爾致戰爭情報參謀處的報告………「週末小型槍枝聲不斷，到三月十一日槍聲密集程度降低。陳儀宣佈此系流氓及共產主義者所為。但是，唯一可見的開槍者是軍隊。」這是明顯的胡扯，三月十二日北部已經平靜，而且尚在戒嚴中，何來槍聲？即使有槍聲，除非你親臨戰場，否則你如何知道只有軍隊在開槍？

              二、我們受過一點史學訓練的人都知道，親眼目睹往往是最不可靠的資料，二二八在台灣的老外包括領事館的官員在內，都是旁觀者，他們看到的只是局部的一個點而不是面。現場目睹一場驚恐的暴亂或戰鬥，由於每一個人心理的衝擊感受不同，所以即使一場車禍，有十個目擊者者，可能會出現十個不同的證詞。中國歷史上常常看到「坑趙卒四十萬」、「坑秦卒二十萬」之類的敘述，經過科學家的仔細核算發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所以傳教士的回憶錄「滿街的死人」、「見人就殺」，這種情緒化的記載絕不可直接拿來當史料，當證據。 二二八是個悲劇，我們研究二二八的目的是瞭解真相。尤其要挖出有那些人冤死的真相，以及責任歸屬的真相，而不是情緒化的替所有當年的政府官員妄加罪名或誇大罪名，更不該輕率地對參加暴亂而打殺外省人的凶手除罪。這都不是一個自稱研究二二八的人應有的態度。 我們愛護陳文茜小姐，所以忍不住給陳文茜小姐上一課，希望陳文茜小姐有接受批評的雅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