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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明天
2008/10/30 11:32:39瀏覽4524|回應0|推薦14
也許我們早就該發現事情不對勁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爸爸一回家我就會纏著他說我怎麼整學校裡的男生的時候,在那個媽媽會笑著從廚房端出滷雞腿或炒飯的時候,在那個姊姊是個人人稱讚的好學生的時候,在我還綁著兩條辮子的時候。那時候一切微小的細節在一片和樂下成了可以忽略的裂縫,默不作聲的在我們家光亮雪白的牆上攀爬。當我們回頭細看,牆壁已然崩裂。

在客廳的那個玻璃櫥櫃裡,姊姊的金色模範生獎盃看上去依然嶄新漂亮,寫著她名字的那塊圓牌還可以在獎座上旋轉;她那些重要獎狀(其他沒那麼重要的獎狀還多得很,我知道家裡某處一定還收著厚厚一疊)都被框了起來:游泳第二名、新詩兒童組冠軍、數學競賽第三名……還有好幾張舞蹈比賽的獎狀。

我都快忘記姊姊會跳舞了。我仔細端詳著獎狀旁邊一個精美的木製相框裡,那張她跳舞的照片。當時她臉部被畫上了濃濃的彩妝,她的肢體輕盈曼妙,纖細的手臂擺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她也只能在這只精緻但冷硬的框架中顯現出這樣的美麗了。 我微微嘆了口氣,這些獎盃獎狀照片什麼有的沒的,怎麼還在客廳裡這樣張揚!

我轉頭望著窗外陰冷的景象,這場雨已經下了好久。 整件事情沒有所謂的開始,那界線是模糊不清的,但是我可以硬找出個爆發點之類的出來。

那個時候我剛上小學沒多久。那天晚上,我跟平常一樣抱著小熊維尼上床睡覺。不曉得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陣叫聲吵醒。我不安的坐了起來,聽了幾句,認出是爸爸媽媽和姊姊的聲音。

「你讓我出去!我要出去,我現在就要!」
「不行!……妳拉住她!拉住……」
「我要出去,你們不要拉我!」

我偷偷推開房門,看到沒有開燈的客廳裡,幾個身影正互相推來推去。一片黑暗中,電話機和錄影機發出一點點黃色的光。我愣在客廳角落,而推擠中的家人並沒有發現我,只是繼續大聲的叫喊著。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看過爸爸媽媽和姊姊這樣。於是我回到房間,緊緊關上門,把自己塞在被窩裡。可是我還是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而且好像越來越清楚。中間還傳來一聲碰撞,似乎是什麼東西被砸到地上的聲音。我用力抱住我的小熊維尼,最後也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媽媽把我叫醒時,我頭有點痛。媽媽溫和的摸摸我的臉,說:「趕快起來吧,七點多了。」我沒有告訴她說我不太舒服,只是乖乖的把維尼放好,讓他坐在我的枕頭右邊,然後起床刷牙洗臉。 後來我去到廚房,爸爸跟姊姊都不在,只有媽媽而已。平常全家都會坐在桌邊吃早餐的,但是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就不太敢問媽媽他們到哪裡去了。那天的早餐看起來很正常,就是牛奶跟吐司。我咬下去後才發現吐司吃起來很奇怪,把對摺的土司攤開來一看,發現裡面沒有火腿也沒有起司片,更沒有鮪魚或果醬。吐司上只灑了一點一點的東西。我問媽媽那是什麼。

媽媽皺起眉頭,眼睛向上看著,像是在想什麼很難的事情。然後她突然低下頭看我,像是終於回過神似的說:「喔,妳問我那是什麼?」我點了點頭。

她告訴我說,因為她找不到東西可以拿來夾吐司,所以就灑了一些調味料之類的。然後她嘆了一口氣說,「不喜歡就不要吃吧,等一下我帶妳去上學,我們在路上買蘿蔔糕。林老師准你們早自修的時候吃東西對不對?」

我點點頭說對,然後就去把牛奶給喝完。媽媽從來不買蘿蔔糕給我們吃的,她說那種東西有點太油膩。

那件事發生了幾個月後,姊姊開始不准我放故事錄音帶了。爸爸前陣子買的一整套兒童歷史故事,她都不准我放來聽,就算我只是在自己房間裡放都不行。她從以前就一直特別需要安靜,需要到一種奇怪的地步。媽媽平常都會叫我配合姊姊,比如把電視音量調小聲,調到姊姊滿意為止。媽媽說,因為姊姊高中了,壓力很大,我不可以吵到她念書。

但是她的表現越來越怪異。我在房間裡聽我的歷史故事,她就「碰」一聲摔開門走進來,罵道:「吵死了,妳聽那什麼東西!給我關掉!」說完便回她房間去了。但是她的房間跟我的房間隔得很遠,照理來說我根本不可能吵到她。

我把我房門關起來,接著把錄音帶的音量調得非常小聲,然後繼續播放。就在法國國王和王后逃亡被抓到時,姊姊又「碰」一聲開門走進來,這回她直接把機器關掉。

於是我哭了。我哭著跑去找媽媽,她抱住我,小聲說道:「妳讓姊姊一下,好不好?」我哽咽著說:「可是不公平啊,我都已經調到那麼小聲了,完全不可能會吵到她!」媽媽拍拍我的背:「妳比較乖,妳比較懂事,妳讓姊姊一下……媽媽拜託妳讓姊姊一下……」

我後來有比較開心一點,在我從媽媽那裡拿到兩顆黑嘉麗軟糖以後。她知道那是我最喜歡的糖果。

可是爸爸並不會因為吃到什麼糖果心情就變得比較好。現在他也受不了姊姊了,因為不管他在客廳裡把電視調到多小聲,姊姊都會從她房間裡衝出來,激動的大罵說那聲音吵到她了。

媽媽這時候就會出來,拜託爸爸關掉電視或者把音量調到零,但是爸爸沒辦法習慣看沒有聲音的電視,有時候爸爸和媽媽就這樣吵了起來,爸爸指責媽媽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因為她從來不罵小孩,就是她把姊姊寵成這個樣子的。媽媽說爸爸應該多容忍一下,姊姊只是青春期比較叛逆而已,不是被寵壞,而且姊姊是高中生,壓力很大。爸爸說壓力再怎麼大都不是理由,他工作難道壓力就不大嗎?媽媽則說反正不看電視爸爸也還有報紙可以看,為什麼一定要跟小孩計較這個。

後來有次爸爸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時,媽媽端著一盤水果走進客廳。突然間姊姊衝出她房間,吼道:「妳幹嘛在那邊走路,妳吵到我了妳知不知道!」

爸爸「啪」一聲把報紙扔在桌上,大步走到姊姊面前,甩了她一巴掌:「妳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姊姊往後退了幾步。她瞪大眼睛看向爸爸,喊道:「我就知道!你要打死我對不對?你要打死我你要打死我……」

她跑回她房間,很用力的關上門。原本就在桌邊晃動的那份報紙終於掉了下來。 爸爸媽媽又吵架了,我印象中他們從來沒有吵得這麼激烈過,而且在那之後他們還冷戰了好幾個禮拜。那陣子我都躲在自己的房間,除了吃飯的時候。

爸爸都不回家吃飯了,姊姊則會把飯菜拿回她房間吃,因為她說我們吃飯、舀菜時餐具會碰到碗盤,那聲音太吵,她受不了。於是飯桌邊只剩我跟媽媽。媽媽煮湯開始常常忘記加鹽巴,甚至有時候她根本忘了要買菜。

後來某個星期五晚上,爸爸竟然回來吃晚餐了。那天的雞肉硬梆梆的而且又沒什麼味道,青菜也很苦,可是爸爸沒說什麼,晚餐後他還主動去洗碗。

我知道爸爸媽媽已經開始和好了,雖然他們面對彼此的表情都還有點僵硬,但是起碼爸爸有回來吃媽媽煮的菜。這樣就夠了,我很開心。星期六爸爸還帶我去看電影,一路上我一直跟他說我怎麼捏我們班上一個很調皮的男生,痛得那個搗蛋鬼哇哇大叫。我很得意的告訴爸爸說,要把人捏痛是有訣竅的喔,只能捏起一點點肉,然後再狠狠的轉下去,這樣最痛了。爸爸笑說我怎麼可以對男生那麼兇,我就說誰叫他們上課那麼皮啊,被捏活該!

以前我們全家那種快樂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當時一邊吃著電影院的爆米花一邊開心的想。

然而星期一,媽媽接到學校老師一通電話,說姊姊在上課時忽然站起來,大罵班上的同學,說他們都太吵了,他們故意要干擾她學習。

媽媽趕到學校去跟老師談了很久。老師告訴媽媽說,這陣子姊姊的行為都很奇怪,情緒經常失控,而這次是最嚴重的。

我想他們應該還有談到其他很多事情,可是媽媽只肯告訴我這麼一點點。
 
後來媽媽就帶姊姊去醫院了,診斷的結果媽媽也沒有跟我講,我只知道姊姊開始每天吃藥。 我問媽媽說,是不是姊姊吃了那些藥,就可以恢復像以前那樣,媽媽摸摸我的頭說是啊!姊姊只是最近脾氣比較不好,她只要吃藥就可以好了。

可是有一天,我在整理我的一些課本時,姊姊忽然衝進我房間,很用力的打了我一巴掌。 我嚇得愣了一下,然後對她叫道:「妳幹嘛!」 「你們都串通好了,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她也對我吼著。 「妳到底在講什麼……」我一時之間又錯愕又生氣,氣到眼淚流了下來。 「妳還給我裝!」她又打了我一巴掌:「你們整天都吵我、吵我,不斷的吵不斷的吵,就是故意要讓我沒辦法好好專心念書!因為妳嫉妒我成績比妳好!」 我氣得大喊:「妳神經病!神經病!」

在她快要打到我的時候,我衝了出去,然後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不讓她進來。我從書櫃裡拿出我最喜歡的書,緊緊抱住它,靠著門坐在地板上,很大聲的哭。

於是我確定姊姊吃的藥沒有用了,尤其是在媽媽又接到學校老師的電話之後。老師說姊姊拿椅子砸一個同學,理由是「他吵到我了」。

爸爸媽媽沒有再吵架,他們只是皺著眉頭,小聲的討論很多事情。我每次只要一靠近,他們就會叫我去做我自己的事。那一陣子他們都不太管我,只是不斷的忙著,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向來聯絡簿上都被老師蓋上笑臉印章的我,某次因為忘記帶國語練習簿而拿到一個哭臉,媽媽竟然沒有特別問為什麼,只是在家長簽名欄上簽了名。

然後,突然有一天姊姊沒去學校上課。第二天她也沒去。第三天她還是沒去。我忍不住問媽媽為什麼姊姊可以不用去上學,又為什麼我就要去,那個禮拜我有一個很難的數學考試,如果我也可以不上學我不就不用考了嗎?媽媽說我很健康,所以我沒有理由不上課,但姊姊生病了,我們要讓她休息幾天。可是我很快就發現,並不只是幾天而已。 姊姊再也不去學校了。

爸媽幾年後讓她去另一家醫院看病,情況也還是沒有好轉。她漸漸的不再對聲音那麼敏感,讓我們都一度以為她就快好了。可是後來我們發現,她所有表現都是一陣一陣的。比如說,她不再對聲音有什麼過當的反應,可是她開始每天抽很多張衛生紙擦東擦西,因為她認為我們家很髒。她也開始不敢碰這個那個的,就連她開個燈也要抽一張衛生紙,隔著它去碰開關,然後隨即把那張衛生紙丟進垃圾桶。我對她種種表現感到厭煩不已,於是我能不跟她講話就盡量不講話。我在自己房間裡擺上的全家福裡面也沒有姊姊。媽媽看到那張照片,只是愣了一下,也沒再說什麼。

我聽過爸媽說以前的事情。他們回想起來,發現姊姊從小就有一些別的孩子應該不會有的行為。比方說她小時候,有次爸媽帶她去一家高級餐廳吃飯。一開始她表現得很平常,可是吃到一半時,她忽然無緣無故的放聲大哭起來,引得眾人側目。到底她當時為什麼會毫無理由的大哭,事後爸媽也始終找不出原因,但現在我們卻從醫生那裡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答案。

接下來好幾年,姊姊陸續換了幾家醫院,吃了許多藥,可是她從來沒有好過。她也胖了很多,於是她又成天嚷著要吃減肥藥,可是吃了之後也不見效果。

媽媽再也不煮飯了,因為她得全心全力的照顧姊姊。姊姊常常突然有一些很奇怪的要求,而媽媽就要盡力辦到。比方說,當姊姊吵著要去看電影,她就是要去,而且是要馬上就到電影院。於是媽媽就成了姊姊的專屬傭人,伺候她這個那個的。沒有了媽媽煮的菜,我們家開始每天吃外面的便當,久而久之我也逐漸習慣。

我跟家裡的關係日漸冷漠。大約是從升上國中開始吧,突然之間我就跟爸爸再也沒話講了。那個時候我跟班上一個男生處於曖昧狀態,我每次跟姊妹淘聊天幾乎都是在聊那個男生的事情,可是這種東西我怎麼敢跟我爸說呢?何況他越來越忙碌,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他根本不回家過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跟媽媽雖然什麼事都可以聊,但是她也變得好忙,忙到沒有任何時間跟我講話。為了不干擾到我升上國中後日益繁重的課業,爸媽另外租了一個公寓給姊姊住。姊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過著夜貓子的生活,白天都在睡覺,到了晚上八、九點才起來。於是媽媽就配合姊姊的作息,也開始白天休息,晚上再起來,去姊姊公寓那邊照顧她。媽媽回來之後都是凌晨了,接著她還要做家事跟唸佛經,一直到我上學之後她才有可能去睡。

通常當我在家時,整個房子安靜到我要是倒開水喝,周圍就會只剩我倒水的聲音。客廳的燈總是暗著,因為根本沒人會在那裡,也就沒有開的必要。

偶爾,姊姊會希望我們全家陪她去某個地方玩。走在路上,我經常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假裝我不是跟她一夥的。我盡量忽略掉她臃腫的身影,只是轉頭死死盯著路邊的商店櫥窗。我總是假裝我沒有這個姊姊。

在幫姊姊換了好幾個醫生診斷都似乎沒看到效果後,媽媽在我們家的一個櫃子裡擺上佛像,每天她都跪拜祈禱至少一個小時以上。爸爸對這個很反感,因為他不信教,他認為這樣做根本不會有用。默默看著她這樣拜了好幾年,我心裡也始終抱持懷疑的態度。

有次我鼓起勇氣,委婉的問媽媽說:「這樣拜久了,姊姊就會慢慢好起來嗎?」 媽媽以溫和平靜的口吻說:「會啊,妳要相信姊姊會好起來喔,要相信,事情才會成真。」

我專注的看著她,第一次發現她眼角都是皺紋,黝黑而乾燥的臉頰上也有了一些斑點;短短的直髮有點稀疏,有好幾根已經發白了。她看上去像是一小片乾癟的吐司,已經沒什麼太多力氣去散發出麵包香。她靠著牆,微微的笑了一下,那個笑容竟是如此疲憊。我低下頭,不敢再看她,心底很是心虛慚愧。雖然我一心想要姊姊趕快好起來,但那也只是因為我不想要一個令我心煩的包袱而已,我從不曾為她真心付出過什麼努力。

當我回到房間,看著那張沒有姊姊的假全家福時,我決定把照片先收起來。那畢竟不足以代表我們一家人。我想,等下次姊姊想再出去玩時,就去拍幾張真正的全家福吧。

幾天後我突然跟男朋友分手了,是他提的。他說我們個性真的不太適合,語氣還是一如以往的溫和,溫和到我想狠狠揍他一拳。

我渾渾噩噩的走回家,碰到隔壁的太太跟我打招呼,我也沒有理會。一回到家裡的房間,我就坐在床上大哭起來。我抱住我的枕頭,想到他第一次在摩天輪上親我的時候,又想到很久以前不知哪個該死的同學說什麼「只要在摩天輪到達頂點的時候親下去,那對情侶就可以長長久久哦……」

就在我幻想自己把那個摩天輪給砸爛時,一條黑嘉麗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吃吧。」 我愣住了,抬起頭往上看,竟然是姊姊。媽媽可能剛帶她回來吧。
「吃啊,不要哭。」她很堅持的把那條黑嘉麗拿在我面前。

我十分錯愕,一方面是因為我很久沒想到要吃這種曾經是我最喜愛的糖果了,而另一方面,姊姊也很久沒有對我有這麼善意的舉動了。

我又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的從姊姊手中接過黑嘉麗,剝開包裝紙,拿出一顆吃下。味道很棒。我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的眼淚,然後忍不住又拿了一顆糖。

我一直到吃第三顆時,才發現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邊,微笑著看我跟姊姊。那個笑容很複雜,看起來不全然快樂,也不全然悲傷,那是一種我明白但卻形容不出來的心情。那是我們家的心情。 我從床上站起來,跑過去把黑嘉麗塞給媽媽:「媽,給妳吃。超好吃的。」

姊姊溫和的表現也是暫時性的而已,就像她發脾氣同樣是一陣一陣的,這點我想媽媽跟我一樣清楚。即使如此,看到姊姊和善的樣子,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那天晚上我和姊姊合力把剩下的黑嘉麗全吃光了,在我們一起坐在客廳裡看偶像劇的時候。姊姊看得非常投入,長髮隨意的披在肩上,瞪大雙眼盯著螢幕,盤腿坐在沙發上。男女主角親吻時,她興奮得笑了起來,那神情像個終於吃到冰淇淋的小女孩。

我把黑嘉麗的包裝紙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看著在沙發上專心看電視的姊姊,我突然意識到我永遠沒辦法肯定姊姊會不會好起來。如果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等待。

我們都還在等待,等待一個未知的明天。


(創作於二○○八年六月,十七歲)


◎本文收錄於《亞芳河中的篙船》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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