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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忐忑》和它背後的故事
2011/02/02 21:48:40瀏覽458|回應0|推薦2
 

怎麼形容《忐忑》呢?它是龔琳娜個人音樂會中的一個小幽默,丈夫老鑼寫這歌時,抱着游戲的心態,想在90分鐘漫長的演唱中給觀衆“哇”的一個震撼。同時,對人聲也是個挑戰,我們只認為音階高難度高,他們認為速度快也是一種難度。

敲門磚

2010年的新春音樂會上,海外歸來的歌者龔琳娜演唱了一首由小民樂隊伴奏、無歌詞的作品《忐忑》,這首歌曾獲歐洲“聆聽世界音樂”最佳演唱大奬。表演完畢後,龔琳娜與丈夫兼合作者老鑼回到了德國,過他們平靜的小日子去了。

2010年5月,她聽說《忐忑》在大學生們最愛的校內網上瘋傳,但因為只是校園流行,她並沒太在意。9月的一天,龔琳娜收到了朋友的郵件,裏面附送連結——神人神曲。微博、論壇,各種網絡力量,把《忐忑》從藝術歌曲拽回到草根,並使它成為2010年最紅的網絡歌曲。王菲調侃要在演唱會上翻唱《忐忑》,可是把眼珠子都轉翻了,都無法完成這高難度的歌曲,只有放棄。香港明星杜汶澤錄下模仿《忐忑》的視頻,唱到倒地不起。

怎麼形容《忐忑》呢?它是龔琳娜個人音樂會中的一個小幽默,丈夫老鑼寫這歌時,抱着游戲的心態,想在90分鐘漫長的演唱中給觀衆“哇”的一個震撼。同時,對人聲也是個挑戰,我們只認為音階高難度高,他們認為速度快也是一種難度。雖然曲調是固定的,但龔琳娜的演唱是極其自由的,她發出一些沒有含義的象聲詞“逮裡個刀”之類,配上高挑的眉毛、靈活翻飛的眼珠、喜感十足的動作,把聽衆拉進這“忐忑”的意境。這歌名也是她起的,形容演唱者忽上忽下雲霄飛車般的氣息和心情。“每次唱這首歌的時候我都很新鮮,都會覺得哎喲又可以唱了,不是在重覆它。雖然是一樣的歌,我每次唱這首歌的時候不會覺得煩,好多人也說這首歌越聽越來勁,因為一直有一股勁在這裏面,每次唱完會興奮,而且你得一直盯着這股勁。”

本來2010年七八月份就打算回國的龔琳娜,乘着《忐忑》爆紅的東風,於10月在離別祖國8年後舉家回國定居。一落地就被各種演出邀請包圍,先是武漢、天津的個人作品音樂會,然後湖南、山東台的跨年演唱會,北京台的春晚……8年前,龔琳娜帶着無奈、傷感離開了前路茫茫的中國民歌界,8年後,她幸運地等到了《忐忑》帶來的喜劇。

青歌賽

2011年北京台的春晚上,龔琳娜將與100名“粉絲”一起演唱“一萬遍也學不會”的《忐忑》,這些“粉絲”裡有很多老頭老太太,這可以證明《忐忑》已經落地,獲得網友之外的認可。身穿玫瑰紅毛衣的龔琳娜還沉浸在排練後的興奮中,唧唧喳喳地和本刊記者聊起排練狀況:“我們還擔心很多老頭老太太心臟受得了受不了,最後老頭老太太都出了一身汗,眼睛瞪得可大了,好多動作什麼的,排完之後他們都挺興奮的。”

她的表情一如《忐忑》中誇張有趣,她和老鑼現住在她2001年時買的房子裡,她說:“那是我唱晚會時買的。”他們在國外一直租房子,“我們生活一直挺好的,我們的愛特別好,還有我們的孩子。其實幸福不需要很多錢,真的不需要很多錢。”龔琳娜在民歌手中不算漂亮的,更不是有錢的,但比起很多美女,她有比名利更珍貴的東西:琴瑟和鳴的愛人和兩個活潑的混血兒子。

龔琳娜出生於貴陽市,5歲起,她就作為苗苗藝術團的小演員走遍天下,遠到法國演出。地處邊疆讓她學會了苗族飛歌、侗族大歌,系統的訓練又讓她一直待在學院派的體系之內。16歲時,她考入了中國音樂學院附中,跟隨鄒文琴老師學習了7年民族聲樂。鄒文琴的學生還有韓紅,她的教學方法非常開明,允許龔琳娜保持真聲,學唱各地戲曲,模仿能力超強的龔琳娜現場給我們表演了青衣、花旦、小生等各種唱腔,音色之嘹亮、模仿之逼真不是小小的房間可以束縛的。另一方面,鄒文琴不太會搞關係,她不是中國民樂界的主流,學生們也因此要付出加倍的努力。

衆所周知,中國音樂學院是中國民樂界的最高殿堂,而所謂民族唱法,並不是歌唱比賽上的原生態歌手如阿寶的演唱,而是經過某種改良的晚會表演,其實更恰當的名詞應該是“紅歌”,女歌手身着紅、粉、黃、綠各種最艷麗的大蓬蓬裙,歌頌美好、歌頌明天、歌頌生活,那些裙子造價從幾萬到十幾萬元不等,表演過一次几乎就不再使用了。這種統稱為“民族唱法”的表演方式,被固定成為青年歌手大奬賽的形式之一,改革開放之後沿襲下來,也成為音樂教學的固定模式。

畢業於柏林音樂學院的老鑼說:“中國的音樂老師剛開始去蘇聯留學,在西方角度中混合了一些中國味道,這種唱法是有一點中國特色,但進入音樂學院的教育方式,就變得特別窄。”它講究規範性,必須有共同的審美標準,比如高音唱得越高就認為是越好,同時就忽視了低音,如果你的發聲特別快速也不會被認為是技巧高超。

老鑼表示:西方也有很多人反對美聲唱法,也是因為標準太統一,扼殺了其他的可能性。龔琳娜說她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她變成了“千人一面,千人一聲”中的那一個。“我在學校學的時候不會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為大家都是這樣走的。就像考試,試卷都一樣,大家只想着拿最高分,不會去想考試有沒有問題。”

晚會歌手和聲樂歌手的標準是不一樣的,當只有晚會這一條出路的時候,音樂學院的招生標準發生了變化:美女才有機會,身高不能低於1.6米。龔琳娜說:“這樣的話,唱歌到底是表演嗎?歌唱和演員有什麼區別?歌是要表現音樂,不是像電視劇裡表演那個角色。長得漂亮最重要,嗓音條件退而求其次,形象排在第一位。”

不是美女的龔琳娜當時沒有意識到前途的艱難,她和每一位同學一樣,從“大一”開始就報名參加青歌賽。學院要把名額留給高年級同學,她就作為貴州電視台選送的歌手,進入半決賽時被人告發了,理由是她的戶口在北京,半決賽之後她沒有再上台。

第二次時她上“大三”,在學校內部的初賽她是第一名。半決賽的名額有19位,她卻是第20名。原因很簡單,學校選送了兩個選手,另一個女孩在央視有後台,所以要搞掉對她最有威脅的龔琳娜,那女孩沒有白費力,也很是紅過一陣子。這次對龔琳娜的打擊尤為大,並不是因為沒得獎,而是她不知未來該怎麼辦。“是為了出名不惜一切?還是堅持自己,可能不出名?這對我人生未來坐標的選擇影響很大。”有一群朋友圍在身邊安慰她說:高處不勝寒,越高越孤獨,我們喜歡你是因為你的真,如果你失去了這份真,我們也不拿你當朋友。

大學畢業後她進入中央民族樂團,又逢一年大奬賽,青歌賽已經成了她不得不完成的夢。這次比賽規則有變動,必須組團參加,民族樂團沒有通俗和美聲演員,她只好加入北京電視台的代表團。初賽她又是第一名,美滋滋領了獎品音箱。領導給她打電話說:“重比。”因為龔琳娜的另一位漂亮女同學雖然沒有參賽,但是有後台,她需要北京台這個名額。於是龔琳娜又以民族樂團的選手重新比賽。也許是之前太坎坷了,這次她終於獲得了銀奬,最幸運的是,央視換了導演,民歌界地位最高的那位教授沒有當評委,譚晶、王宏偉、薩頂頂、古風、容中爾甲、倪睿思都是那一屆出來的。龔琳娜慶幸自己沒有早得獎,因為這一屆收視最高。“其實我一路走下來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你不變,不要隨着風飄,你就走自己的路,把音樂做好,這裏面可能會有難,會有不順,可是最終還是會順的。因為你一直堅持着,這個很重要。”

這次比賽還有個小插曲,導演分配給龔琳娜一首歌曲,這歌的作曲者給龔琳娜打電話,問:“比唱你比得過×××嗎?比漂亮比得過××嗎?”言外之意讓龔琳娜購買他的歌曲。原來買他歌的歌手沒有進入複賽,按照潛規則他應該把錢退給那女孩,他想讓龔琳娜把錢補給人家。導演在旁邊說:“我告訴你,8點鐘,必須把這首歌送過來,你不送過來你看着。”然後把電話掛了,她不由得驚嘆還是導演“牛”。

多年的心願實現,她突然失落了。“因為你走入晚會環境之後就會發現空洞,那時候收入是可以的,可以參加各種晚會。但是就是越覺得自己沒有內容。2000年獲獎後,我皮膚蠟黃,因為心情不好。每天想的不是怎麼把歌唱好,而是怎麼能上晚會,找什麼歌別人能喜歡。想盡辦法往裏面裝。特別難受,有時候別人會說你們都是一個筐裡的,一模一樣一堆在裏面。”那段時間她唱廣告歌,席夢思、鞋、企業、城市、賓館……誰出錢她就歌唱誰,買了如今這套房子,她聽到的歌全是不痛不癢的表面文章。“你好我好大家好,你美我美,唱得我快嘔吐了。”每次唱這種歌,她的笑肌都要僵掉。2001年她找到一首《孔雀飛來》,很有傣族生活情趣,要模仿孔雀叫聲的歌曲。唱完後她又迷茫了,難道要靠一首歌吃10年嗎?

“應該每首歌都像一個車站一樣,帶你駛向遠方。我覺得我需要的是一條路。”可這條路在哪兒呢?她接下的演出大多要求假唱,一些老藝術家放的是20年前的錄音帶,實際他們早就唱不出來了。有一段時間龔琳娜要求真唱,音響卻達不到要求,當前面別人剛假唱完她上台時,麥克風還在嗞嗞啦啦地響,沒調好呢!她的父母看完電視很失望,質問她:“為什麼別人的音就那麼穩?”同時,真唱也會使那些美女的臉部表情變形,電視台就更喜歡穩定的對口型了,不但口型是對的,連樂隊的手型也是對的,即俗稱的“假彈”。對於龔琳娜來說,美不是臉上的,是音樂裡的。

“這個環境都是名利的,每個人都要在乎在這個環境中能夠得到多少利,我在那個環境中特別難堅持自己的理想。”當所有人都要求還音,只有龔琳娜不還音的時候,她是如此的“各色”,難以在這個環境中存留,那些晚會也不再找她了。

離開

2002年,她遇到了老鑼——學習古琴的德國音樂人。老鑼建議她一起做世界音樂。什麼是世界音樂?她不明白,於是先跟着老鑼去了德國每年7月舉辦的世界音樂節。看完後她決定,把中國的民族音樂中融入現代元素,可在中國她沒有辦法搞音樂會,現實環境不允許。當時她可以不辭去民族樂團的工作,只要每年回來演出幾場,但老鑼對她說:“你不應該占着位置,年輕人進不來。你站在舞台上,你不是一個簡單的歌者。你看你的聲樂老師一輩子就教幾百個學生,一節課面對一個學生,一天頂多8個。你站在舞台上面對多少觀衆?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你要給他們什麼東西?你要對得起他們。做人要有責任,唱歌也要有責任。”

讓西方人接受一個中國人唱中文歌,就像一位泰國歌手來中國開演唱會一樣,從本質上是排斥的。龔琳娜在國外8年,沒有唱過一句外文,“千萬不能丟中國的根”。西方人用高、中、低音來劃分,而中國戲曲是按音色區分,生、旦、凈、末、醜,起初龔琳娜掌握不到西方人的喜好。她一上來就是中國人最喜歡的高音,嚇得前排觀衆往後退。

高音太刺激,鼻音太甜膩,斯洛文尼亞的音樂節上,台下只有9個觀衆,台上卻有6個樂手。在90分鐘的獨唱裡,她要讓語言不通的觀衆坐下來,聽進去,單色必須有豐富的變化,粗獷、柔美、古典,甚至《忐忑》這樣滑稽的歌曲,她都要嘗試。“我真的覺得你要立於世界上,要有國際化的音樂,肯定不能丟自己最根本的美學,傳統這種藝術的東西。但你只按照那種走,人家聽不懂,所以你必須用更開放、藝術性更強的東西來吸引人。”

現在中國民歌手很流行到國外開演唱會,維也納金色大廳、悉尼歌劇院,那些中國觀衆最熟悉的場所。中國飯館負責向西方觀衆贈票,剛開始還有新鮮勁,時間長、人數多就難了,有時當地報紙報道:中國飯館的票贈不出去。這些花費高昂的個人獨唱會,其目的是借用國外的演出場地,再通過媒體傳達給中國觀衆,對西方人接納中國的民族音樂沒有作用。“中國樂器他們願意聽,因為那是幾千年的,但中國歌手他們不愛聽。現在很多歌舞團自己拿錢去歐洲一趟,那是為了回來告訴中國觀衆我在那兒了。”

龔琳娜認為,江南絲竹的小樂隊像西方的弦樂四重奏同樣高級,可以代表中國的高雅文化,所以她的樂隊只有四五個人,全是民樂手。另一個現實問題是,外國人不要聽中國歌曲,因為在他們的印象裡,中國歌難聽。就像音樂學院聲樂系常年教育學生要注意通道,要嗓門大、傳得遠、高音尖,而不強調音色一樣,作曲系不重視旋律,只偏重和聲,導致歌曲越寫越沒有優美旋律。

這8年,龔琳娜說她沒能靠唱歌發財,可也沒有虧本,基本保持着收支平衡。她的音樂會每場慢慢地也有上千觀衆,每一張票都是出售而不是贈予的。“我給自己定了個目標,我和我的室內小樂隊,要向著西方一流的水平。必須要有藝術性,特別是在語言不通、音樂完全不一樣的情況下。你如果能留住你的觀衆肯定是你的藝術,不是光靠你的特色。”

2009年在日內瓦演唱,場地開闊,觀衆距離遠,唱着唱着,觀衆聚攏到台前,有了想接近歌者的心情。她還做過一個人的Solo,全部清唱,沒有伴奏。“你憑什麼吸引觀衆?就是你絶不能依賴所有外在的東西,只能依賴作品本身。你必須懂藝術的規則。有一點我覺得歐洲舞台特別好,因為它給你90分鐘。在國內沒有一個歌手有這種機會,每個歌手上台最多兩首歌。”

龔琳娜說,每次音樂會她都唱得十分盡興,以前她會考慮唱歌能給她帶來多少利,有沒有好的影響。在老鑼的影響下,她回歸到享受歌唱的快樂,可以嘗試不同的唱法。

因此,無論《忐忑》怎樣被惡搞,龔琳娜都不會介意,這首歌給她帶來了回國的機會,經過考察,她發現全國都有輝煌華麗的音樂廳,缺少的只是適當的節目。《忐忑》是一塊敲門磚,先是為她敲開了武漢琴台音樂廳的大門,然後是天津音樂廳的“世外桃源”獨唱音樂會,緊接着是北京的新春音樂會。龔琳娜利用博客組織了30位從各地趕來的音樂愛好者,其中也包括專業音樂老師,到長城去喊山歌,她把其稱為“聲音行動”,就像和100人合唱《忐忑》一樣,把音樂當成游戲,當成理想,而不是飛升的途徑。
By孟靜/生活周刊(實習記者方婷對本文亦有貢獻)

( 休閒生活音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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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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