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哈佛<<一頭栽進哈佛>>~自序  張 鳳

   情深義重的 父親張青陽 ~ 谷聲先生﹐老來才得我們這雙兒女﹐居正弟

( 原紐約大 學﹐現貝勒醫學院生化教授 ) 小我八歲。多年獨養﹐令我幼年

習性就獨樹一格，不同他人天真地 朝青春的頂峰奔去，迫不及待長大 ﹐

反而悲觀的憂生慮死﹐恐慌分離﹐急切而想延展抓緊無憂的童年。約莫

 3 歲﹐隱隱間竟日害怕醒轉來﹐會倚在窗邊院落，看到健壯的父親﹐猝然

在晨光中離我而去。 朦朧意識到生離死別的無奈如矢飛射﹐一去永無回頭

﹐是必經歷程。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忽忽三十年﹐ 燦爛的年歲﹐ 才真正將摯愛的爸爸親手侍病送老。

   自幼體弱﹐以 暴跌 20 磅的體重﹐經驗死亡的貼近﹐年前又驟然失去敬重的公公黃火生 先生 ﹐ 遂化為 心中難于彌補的痛﹐ 經年繫念 。 長輩生命尊嚴的教誨﹐長 留心中﹐作了永久的精神依據﹐ 心翳中靜 以寂寞的文學遊戲﹐宛如慎重進行儀式般寫出對時間 迷思的回凝 ，企圖以文字﹐思想﹑書卷來實錄﹐抵禦消亡。無奈 運命相共的家人親友﹐依然 隨時都會逝去遠離﹐天經地義地 漸漸消失在時間裡 。

   痛惜母親陳錦女士的心智再為 阿茲海默 痴獃 症所攫 , 親人手足 病苦措手不及而來﹐風馳 電掣般迅捷與過去所有的死亡經驗搭上﹐ 無常幻化再次於人生互動的拉鋸中戰勝。親侍 母病 七 年﹐她近乎一歲記憶﹐為極易出危險的老年 失智 症病人﹐長久親力侍病為媽媽漱洗﹐照料便溺起居﹐直到入院﹐仍每日趕去﹐沉重之家累 辛酸，令人可以病，可以憂鬱 脆弱 ﹐ 自己身體危機屢現﹐ 健康和 寫作 夢想均搖搖欲墜 。

   生死與共歡愉的家庭生活﹐豈止檯面上欽羨的光鮮如蜜 ﹖ 好不容易捱到可以從容愜意地享受豐收的季節﹐ 事與願違 遇上親人不測重痾﹐懸念病況﹐惋惜因應異同﹐多難之秋立現圓缺。 人皆有父母親人﹐別家怎麼都沒事﹖全視緣份時運﹐ 華年宿命也就有了遺憾。坦蕩蕩辛勤的靈魂苦苦掙扎﹐困厄中掌握不了 步履維艱。

   在我晴日園藝花事的庭中﹐繁花盡時﹐有種不知名的黃色傲菊﹐每於夏末秋初﹐幾度新涼﹐兒女假期結束返校之時﹐就如期綻放﹐別離花觀之淒然﹐ 敏銳 心念 拂 動 對變異消亡之難捨眷戀﹐朝思暮想﹐生死離別如強欺弱勢﹐心灰趣盡的情緒﹐風木銜悲﹐牽腸掛肚觸目傷懷﹐眼淚就不聽使喚﹐奔湧而出﹐淚泗滂沱起來﹐不禁失態，常奔回空巢的小樓﹐掩上門放聲大哭。

   日陵月替， 顧盼之間 憂傷 垂淚紛紛 , 夜來風嘯﹐夢中也盡是嘆惜﹗望著滿地的落楓﹐雪覆的大地，絕望嗎﹖別有這番滋味﹕生命竟有此無法承受之沈重 ﹗ 在沮喪的情緒裡，無以自拔﹐ 天長地久難矣﹗ 需要思索，已成刻不容緩的人生命題 ﹕ 或 前世今生的牽絆﹐為啣環結草來生再報 ﹐也許禍福本倚伏， 苦心孤詣解救 分析多求 引渡﹐ 最終盼還能把一己從陰鬱霾裡奪回主體性。

    感激啟寧﹑啟遠﹑啟揚為救我助我健康代勞﹐紹光他們鼓勵我公餘旅行﹐所以 驛馬星動 除美歐日﹐幾度 應邀赴 台灣大學﹑北京大學等校演講﹐盛情感人。 身心寥落中﹐一切無價值意義﹐ 唯有不負期望﹐對親友感恩。潛修勘破生死﹐將 生死置於度外﹐ 苦與無常為常﹐練就韌性﹐面對憂患﹐ 否則難以為繼。

   自從女兒 啟寧 商學院畢業後﹐留紐約大學附近曼哈頓工作﹔大兒子 啟遠又往赴哥倫比亞大學念研究所﹐專研人工智慧﹔愛研究生醫神經的 小兒子啟揚 BC 大學雖近﹐返 家 也形單影只﹐唯在校參加樂團如兄姐﹐奏唱有成﹐特以攝影獲選辦報﹐幾乎是專業業攝影﹐此書他作主要摄影者﹐母子合作彌補空虛愁緒。

   因先生黃 紹光博士 在哈佛主持核磁共振實驗室夫唱婦隨﹐我到哈佛已

超過 26 年﹐機缘不斷如滾雪球﹐與著名的各行高士往還 ，濡染于这些學術

大家的声情言貌，親炙他們厚實的内涵和智慧， 雖也不見得像幾度在復旦

浙大﹐北京等大學演講﹐相逢的知名前輩作家白先勇 , 竭力推廣崑曲的名教

授﹐當眾所說﹕對哈佛的人物﹑一草一木都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 那是他

多年溢美鼓勵的延續 ) ﹐多少 也比一年半載所蒐資料殊勝。

   無論在哈佛大學﹐和在大小家庭都了無經營的自我。唯有書寫﹐才能擁有化外無垠的天空﹐多說寫作苦樂參半﹐我覺得寫作的趣味和療效倒是多些﹕寫作是對人生不滿的補償﹐寫作令時有所 遇的 人生延亙﹐更有自然激情反響。從緊靠美國雪帶冷山寒泉的康乃爾﹐到對應於東北長春﹐偏北的哈佛大學﹐冰雪延亘一冬春﹐總是最憂鬱的﹐院里松杉冰雪壓低的枝桠，随时可能折断﹐與樓中人相應﹗ 心 中剔透﹐ 生命的泉源正汩汩流失。 每在東方見白或寒夜孤燈﹐大眾都和暖繾綣在床﹐撐持著胸中微弱的火苗寫著打著﹐不論有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古註今疏﹐盡心掌握嚴謹﹐ 多少寬釋些抑鬱憂懷﹐也為遣興怡情﹐夕照中可能再度見點綠意﹖候著長久積累出書﹐又假遨游喘息﹐渴望以求存活。

   世界圍著哈佛轉﹐漢學更蜚聲天下﹐我 書寫侧重哈佛中國學的煥發﹕ 由 1879 年的戈鯤化及世紀初的趙元任﹐梅光迪起﹕追尋哈佛燕京 學社﹐ 哈佛燕京圖書館﹐哈佛東亞系的開創﹔開始講授中國 ( 現代 ) 史學文學﹔一路下來﹐甚至 1967 年當代名作家張愛玲﹐申請瑞克利夫學院訪問學者計劃﹐翻譯 << 海上花 >> ﹐來哈佛住的宿舍﹐遷往柏克萊﹐自此長辭美國東北部﹐終於洛城。在 1995 年她逝去之時﹐將其檔案故居和她親筆留字在邦汀研究院的作品研究﹐最早報刊披露 (1996 年 4 月 15 日 ) 重新親歷她斑駮心路﹐體會殊深﹔女校瑞克利夫學院…也寫圖書館當年殭化不自覺的囿限女性靠邊站的突兀﹔女性弱勢生而俯仰無愧怍﹐順性求知寫作創造性的著作﹐涉獵研討沉浸書堆何罪﹖

   對歷史的敏感熱切﹐使我對人事不免有如織網﹐承載過多的不安﹐用亦文亦史的跋涉舒展﹐我寫在哈佛的心靈行旅﹐讓人物自然﹐山鄉的睿智﹐滌淨紅塵胸懷中的煩憂﹔也寫 哈佛百年簡史﹔如何入校﹔怎樣開展主持組織文學文化研討…抒寫天地的寬闊和靈性的自由﹔ 把今日感動我 ~ 生命中最接近緊要 ~ 的體驗﹔博學鴻儒的淵深思想﹐恢宏的生命書寫下來﹐如橋如渡由哈佛推向公眾﹐明日他們或有族群記憶﹐牽牽連連或納入 歷史建構 ﹐遼闊地鋪陳開來﹐視域又飽含重新思索新的深層意義﹐更期望履踐積澱﹐ ” 以哈佛为代表…弘揚東方文化、傳播中國文明﹐ 代代相傳鑄就哈佛的輝煌“。

   至各名校演講﹐主持人常介紹﹕”張鳳的哈佛系列 << 哈佛心影錄 >><< 哈佛哈佛 >><< 哈佛緣 >> 等是書寫哈佛的代表作﹐更早領先為我們學者散文展示了一个全面而清新智慧与卓越成就的哈佛﹐引领潮流又十分出眾“﹗ ( 南京大學劉俊教授等文 ) 。 激起讀者頗多回響，甚至親自來造訪 , 很重感情。 ( 我被說成了當代書寫哈佛開山的女性鼻祖。這是指在我之前書寫哈佛的男士如黃進興 - 雖然他化名為他太太吳詠慧﹖都不算﹐當然在我之後一窩蜂的小妹妹﹕哈佛女孩﹐哈佛小魔女﹐小豆豆…輕輕鬆鬆上哈佛﹐又最喜歡用﹕在哈佛沉思﹑相愛之戀都鬧雙包 ) 書寫哈佛之書多得不勝數﹐一波又一波愈演愈烈 , 追隨者透過賽博以我為輻輳﹐網絡傳承展現影響﹐仿彿真有架式。

   這類以身歷目睹之情景﹐與已有蓄積之文獻引證﹐當下情境念生﹐化為一種嶄新動力﹐不但重新解讀傳衍故紙舊書的生機﹐也為新的書寫﹐柳暗花明地開出另一條活生生的康莊大道。彼此在潛力發揮的相對視野中﹐平添多少生命力﹐互為施展。

   海內外對名校著迷﹐不亞于名牌﹐中外皆然﹐哈佛所在之劍橋鎮﹐學者可有 50 種語言﹐ 82 國的孩子在中小學讀書﹐ 大學 50 多﹐ 擴大到 麻州有 131 所﹐紐英倫有 282 高校﹐約三萬外籍生﹐社會結構特出。人稱哈佛為美國的和這星球的思想中心。

   哈佛開放文明對話。通古今之變﹐去經典化到重新塑造經典化﹐兼融與不融﹐幾乎在哈佛交鋒﹐ 八風吹來眼睛都睜不開。 在此二三十年誰能不悟出寵辱不驚境界 。

   潛心感謝我 << 一頭栽進哈佛 >> 每位筆下寫到﹐ 肝膽相照 的哈佛及中港臺美的知交師友 , 特別哈佛燕京學社杜維明社長﹐哈佛燕京圖書館鄭炯文館長﹑林國強博士…幾位上司和同事的鼓勵﹔還有刊登我文章的報章雜誌如國家圖書館出版的漢學研究通訊﹐文史哲…等友﹐及九歌出版社全體和在臺灣﹑大陸﹑香港等大學協助的諸教授﹐和各作協 邀請 我演講詮釋內外﹐能有幾度天光﹐達成匯通的心願。

    百年來長春藤盟校和耶魯第一位華裔女性系主任孫康宜教授 ﹐她所擅長的女性主義觀點的古典文學批評﹐一直是漢學界所推崇﹐常被哈佛請來演講﹐婆家又在波士頓﹐有緣我們就成了相知相惜﹐關懷眷顧的摯友。年前她在我等友朋的期待催促下﹐諸多著作後﹐又寫成 << 走出白色恐怖 >> ﹐剴切寫真讓人感動 悲泣 ﹐她一家的血淚經驗及奮力圓成﹐值得銘刻借鑒。幸能請到康宜作序﹐加上史丹福大學的書藝散文 大師 莊因先生 ( 夏祖美大嫂襄助 ) 的墨寶題字﹐ 哥倫比亞大學文學史泰斗夏志清教授一向的導引﹐還有曾任哥倫比大學東亞系主任現回哈佛擔任 Edward C. Henderson 漢德昇中國文學講座教授的王德威教授所取的英文書名﹐諸位的應許﹐實為我滿懷虔敬又感激的收穫。

延伸閱讀

https://www.chinaqw.com/zhwh/2014/11-11/25469.shtml

旅美华人女作家张凤：书写哈佛百年华裔文化史

原刊 人民日報海外版  被轉載無數

張 鳳 Chang P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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