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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08 12:03:37瀏覽1686|回應0|推薦33 | |
﹝倒在血泊裏的筆耕者﹞ 貧病早逝的客籍作家鍾理和(1915-1960),其作品關於「貧」與「病」的描寫令人難以忘懷,特別是以「蛋」的意象來凸顯貧困生活,在物質生活富裕的今天,實在很難想像。 台灣光復初期,物質匱乏,庶民平時遑論吃肉,即連小小的「蛋」也算是珍品了。試看詩人向陽的方言詩〈阿爹的飯包〉:「每一暝阮攏在想∕阿爹的飯包到底啥咪款∕早餐阮和兄哥呷包仔配豆乳∕阿爹的飯包起碼也有一顆蛋∕若無怎樣替人搬沙石」,就將孩童渴望吃到一顆蛋的心情,極其生動地勾勒出來,彼時「蛋」之珍貴由此可見一斑。而鍾理和於台灣光復的隔年,深刻感受到身為白薯(台灣人)的悲哀,乃自北平返回離開八年的美濃笠山家中,未久罹患肺疾住院治療,三年後開刀手術完成始出院返家,其傑作〈復活〉藉由「蛋」,描述了心酸的一幕:「我回家後不久,母雞生蛋了,妻用它煎了蛋捲兒。孩子跪在桌上目不轉瞬的看著它,不聲不響。有一霎時我看見母親的臉孔上掠過痛苦的抽扭……」然後是父親把蛋夾到孩子碗中,結果在母親難看的臉色下,孩子終於忍住誘惑,又把蛋放回父親的碗裡,開始低頭吃飯,以後再有蛋,他也不想要了。鍾理和的描寫如此細膩,卻又如此令人哀傷、動容。 再者,〈竹頭庄〉的「我」於民國三十四年四月回到闊別十五年的故鄉,因戰後農村凋敝,丈母娘為了女婿歸來,特別吩咐廚房加菜,結果「碗中盡是黃綠色的小簽條,橫架豎串,縫間挾雜著疏疏落落的飯粒」,桌上的菜餚則是「一碗豆豉,三大碗番薯葉,還有乾蘿茯乾」;而「我」面前放了一大碗加上紅麴的鴨蛋湯,鮮紅奪目;餓慌嘴饞的孩子們跪在桌邊,目光貪婪地瞅著蛋湯。丈母娘看在眼裏,不免罵這些孩子沒規矩,但終究還是為每個孩子的碗都「澆上二三匙蛋湯」,怎不可悲! 還有,鍾理和民國四十五年四月卅日的日記透露,是否煎個鴨蛋給兒子帶飯,竟讓他躊躇不已,他最後寫道:「一陣難過,於是把鴨蛋打到鍋裏去。人到了連煎枚鴨蛋給孩子都成了問題的時候,還有什麼話可說?」相對於貧窮,在鍾理和文學裏面,「蛋」的確代表著非同小可的象徵意義。 關於鍾理和的窮困,鍾肇政和張良澤也都藉由「蛋」的敘寫有所說明,如鍾肇政〈美濃行〉提到鍾理和生前的故事:「晚餐時,理和把一隻煎好的雞蛋(他家有幾隻雞,蛋是理和生前唯一的營養食品)送到『平妹』面前要她吃下,她捨不得吃,推還給他。夫婦倆就彼此推來推去,結果飯吃飽了,蛋卻完好如初,誰也沒敢吃下。」張良澤在《鍾理和全集》總序,描述於民國五十一年春拜晤鍾理和遺孀台妹女士的一幕:「時值除夕,我們在理和的遺像前『圍爐』。竹桌上,一盞煤油燈,照著一群弱小遺孤的臉。女主人把僅有的年菜全部端出,挾給我一個荷包蛋,我豈忍下嚥?切成四塊,分給鐵民弟妹們,當時最長的鐵民高中三年級,最幼的鐵華二歲,小小年紀已很懂事,他們互相推辭,及至蛋黃流出。」由此可以確知,鍾理和作品中關於「蛋」的種種細節書寫,其真實性可謂無庸置疑。 鍾理和生前貧病困蹇,這「不幸」反而成為他寫作的材料,並且堅持寫作,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成了「倒在血泊裏的筆耕者」。如今其作品已經進入研究殿堂,普遍受到推崇與肯定,令人倍感欣慰,只是每想起鍾理和作品中「蛋」的意象,總還是泫然欲泣、欷歔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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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