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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1 17:21:19瀏覽671|回應9|推薦22 | |
一車子的中華民國空軍健兒就晃啊晃地到了公車總站,大夥都下了車各奔前程。但我思家情切,就請運將不熄火、原車加錢,往我民生社區的家直奔而去。 到了家門口已是下午五點了。開了門把老爸嚇了一跳,我信口告訴他臨時放假,爸爸『哦!』了一聲,我做賊心虛覺得他『哦』字的語尾聲調太過上揚,可能代表了懷疑?我『颼』的一聲趕快躲回房間掩飾一下自己的不自然。 脫掉老虎皮(制服),沖了一個涼,嘴裡呼著大氣,腦海裡轉的還是一個鐘頭前的時空:喝鹿茸酒、灌米酒頭、喫香肉鍋、傳說鬧鬼的值星室、輔導打架吸膠的官兵、規勸習慣性逃兵 ,等一下,逃兵?!『呸呸呸!本官我是回來拿教材的!OK?』我自我安慰地告訴自己。 趕緊打電話給女友約吃飯,她聽到我的聲音雀躍萬分,問我怎麼突然出現。我也跟她說我臨時放假,她『哦』了一聲,但她的『哦』尾音下垂,顯見信任,所以我的心情沒那麼忐忑了。 肚子也咕嚕嚕的餓了。其實在山上最想吃的是以前台北有一家叫【鬥牛士】的牛排館,長安東路那一家是我和女友最常去的。他們的牛排既香且厚又不貴。〈註一〉 接了女友到了餐館,我點了一塊丁骨牛排,要了半熟。她點了一客海陸大餐。我和女友就開始你儂我儂,忒煞情多的講起別後種種。當兵的男人都有一個習慣『越厭惡那個鬼地方,越愛談那個地方。』就像這篇文章一樣。其實在山裡做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公務,抓的都是一些雞鳴狗盜之輩,被渲染成虎膽妙算、纏鬥江洋大盜的英偉事蹟。(註二) 女友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普郎已由一個小男生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就在英雄事蹟快用完、牛排還在廚房由Rare轉成Medium的時候,我聽到櫃台的電話響了,我未在意。遠遠聽到熟悉的三個字從侍者嘴巴傳出來,竟然有點像我的名字?!我不以為忤『不會有人在這個時間來找我的。』但心裡面隱約已有一團烏雲出現。侍者還在播音,女友也聽出來了,她說『會不會是你爸爸?‧‧‧』我沒聽完她的話,就一個箭步衝往櫃台,接起電話‧‧‧ 話筒裡面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通話品質極度惡劣,像是從地心深處拉了一條電話線、經過北極、中間有一段裸線被用膠布包起來後,再通過十幾個二次大戰的人工交換機出來的感覺。但那七個字卻像雷一樣的清楚的打進我的耳鼓『副主任叫你回來!』 我腦袋嗡的一聲,周圍也像在放映慢動作無聲電影一樣,一股胃酸一下湧起來,有點想嘔吐的感覺。 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在那0.5秒可以想那麼多東西:『一定是打到我家、再打到女朋友家、再打到餐廳。』、『我應該假裝他打錯了嗎?』、『我會不會被軍法處置?』、『我會不會被除官籍?』、『我兵會不會當不完?』『我老爸幹嘛跟他們說我的行蹤?』、『是不是我處裡的天士出賣我的?』、『我的牛排會不會冷了?』對!很奇怪的事是在這個節骨眼我還在想牛排!? 我只能向女朋友真情告白:她的良人其實是個擅假外出、跟官兵講道理時道貌岸然,私底下卻濫用職權的偽君子。她聽了有點焦急,叫我趕緊回去負荆請罪。我拿起餐刀,心有未甘的切了一塊牛排,把肉當副主任狠狠的給它嚼了下去,一輩子第一次覺得食不知味是什麼意思。看著幾乎原封不動的牛排,歎了一聲大氣,我說『白花了NTD $350 !!!』女友說『沒關係,我打包回家。』 安頓好女友後,打電話給老爸說我要回營了,他還直問我說有人找我找著了嗎?我隨便解釋了一下,最後叫他別耽心,我就踏上請罪之途,叫了一部計程車直接開回營區。 經過這一番折騰已心力交瘁,在車上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做夢還夢見Tom Jones 唱那首囚犯的歌『Green Green Grass of Home』,不同的是他醒來時是牢房的四壁和獰笑的獄卒,我醒來時是不見五指的濃霧,昏黃的衛哨,和一臉憨直的營門衛兵。我告訴我自己『Yes, it's just a dream.』 進了營房,先去醫務室找醫官穩定一下軍心。只有醫官阿牛在看電視。他問我怎麼一整天都沒來找他。我又扯了謊,說不舒服在睡覺。他又說『喔,你頭髮很濕會著涼的。』我才發現外面霧太濃已經變成雨了。看來三個醫官裡最世故的阿牛已經看出來我的不自然了。但我仍不服輸的扯了謊『我剛洗頭嘛。』講完心裡又想『唉!今天是我一輩子講最多謊話的一天,我為什麼不跟他直說咧?』 有點愧疚的和醫官匆匆別過,強迫自己往副主任的寢室走去。敲了他的門,差不多十幾秒鐘,聽到副主任問『那一位?』我說『副座,我是小政。』他開了門,他桌上擺著報紙和茶。他詳和的說『回來啦?』我點了頭默認。他稍帶責難的說『你們那個士官刁難軍官放假你知不知道?兩邊幾乎打起來了!』我才恍然大悟東窗事發的原因『又是這個天士!』但很奇怪的事是這時我並不想責罵他,反而怪自己的成份居多。 副主任看我不做聲,平和的說道『回來就好了,以後別這樣子了,處裡永遠要有一個軍官的,早點休息吧!』我驚奇自己竟然沒被罵得狗血淋頭,我說『副座晚安!』他也說了聲晚安。 回自己寢室後百感交集,一輩子沒像今天這麼離經叛道過。我想睡也睡不著,就披上了軍用夾克,跺出營門口,看看霧也散了,一輪明月高掛在中天,想著女朋友可能也還沒睡,想著她(也想問問她剩下的牛排和海陸大餐好不好吃)。天上不知名的禽鳥飛過,當牠是草山的雁吧。遠處淡金公路越夜越熱鬧,十八王公廟香火正鼎盛。 我一個人在冰冷的七星山頂,下定決心:只要在這山上一天,就得好好做個官兵榜樣。這時我心裡真的是感激副主任,因為這種事情真的是可大可小。(註三)他真的放了我好大一馬。 這就是我唯一開的一次小差,當兵兩年裡最昧良心的一件糗事。我還是不喜歡這裡,幾個月後,我離開了這個基地。 (全文完) 註一: 多年後來有個餐飲業的朋友老廖說他們是切的方式加上一些巧妙的堆疊造成這種豐盛的錯覺,但我每次都吃很飽啊 ? 註二: 大概是因為女人永遠沒辦法去印證那些事情的真假吧。 註三: 副主任是我認識的軍人裡我最尊敬的幾位之一。但後來又因為誤會說我要辦他的人,和他起了一場我們基地最大的衝突,是我始料未及的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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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