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車,  跑得快,  上面坐個小小孩」

  想起數十年前我老爹  也曾拉著三輪車
  載孩童上課下課   送人群奔波路上 
  空閒時  小小孩才有機會     跟著老爹兜著風   到處逛 

  當三輪車被淘汰時      老爹沒了工作  
  學著人賣著西瓜甘蔗     卻不懂得跟人秤斤論兩
  擺起攤子賣油餅牛肉麵      不小心竟燙得滿手是傷

  孩提仍不懂事的我      只管吵著老爹
  要回被沒收的三輪車       再帶著我出去兜風玩耍 
  小小孩卻不知     老爹手上的疼   心中的傷

我父親是個苦命的人,  從小跟著父母乞食為生, 父母雙亡後, 以賣壯丁的方式, 埋葬我的爺爺, 然後隻身一人隨國軍輾轉來到台灣, 很不容易地攢錢結婚後, 所有的積蓄也都花光了。因傷退伍後, 為了照顧這個家, 從拉三輪車, 僱工, 賣西瓜, 賣麵, 到學校工友, 清潔隊及大樓清潔工作都做過, 他為人正直, 待人敦厚,  對朋友更是有情有義, 做生意少了份靈活與機巧, 賣不完的送人, 總是自己吃虧。父親拉三輪車的日子,  生活也勉強過得去,  直到父親因三輪車被停駛,  又因賣麵燙傷手之後,  家裡失去了經濟來源,  平日就積欠著的奶粉錢,  更是賒也賒不到了。後來父親做臨時工, 又日夜兼職, 與母親胼手胝足, 才慢慢地讓家計好轉, 為了三個孩子, 他手上厚厚的繭, 身上許多傷痕, 述說著過去一生的辛勞與甘苦。

父親三代單傳, 延續香火是他隻身來到台灣最深的願望, 三個孩子中,  長子與獨子的我, 身負著血脈相傳的深切期盼, 大學與研究所畢業後,  又離家來到新竹工作, 在他的同袍與同事眼中,  我是他最大的驕傲, 但是在幾番蹉跎之中,  傳遞香火、含飴弄孫卻直到他七十二歲時才能實現願望。居住在台北的父母親, 總是期待著假日的來臨, 期盼著我帶著孫兒回家, 台北老家是在四樓的傳統公寓, 每次回家時偶爾會不經意提及停車要耗費半小時以上的時間找車位, 後來父親習慣地幫我佔車位, 有一次因塞車延誤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家, 看到父親站在與鄰居協商後的車位上, 那寒風中站了一個半小時的身影,  讓我不禁落下淚來。

三年半前,  因高血糖與傷口引發的蜂窩性組織炎, 造成父親半年內三度入院, 後來我在換屋後接他來到新竹一同居住, 以便能夠就近照顧父母,  能夠與孫兒同住, 他也是期待與開心的, 但是父親離開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家,  離開熟悉的鄰居、老友, 離開寺廟同修的法友, 他心中也有許多落寞吧!

金融風爆後,  我離開園區原有的工作, 家中的氣氛也變得黯淡許多,  一生節儉刻苦的他,  更是捨不得任何多餘的花費。當我再回到職場工作之後, 忙碌讓我輕忽了對他的照顧與關懷, 當他的血壓與血糖指數一再昇高, 而關節炎與水腫的用藥負作用一再互相影響, 失眠與皮膚炎, 也讓他飽受折磨。他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 也儘量不提及他身體的狀況, 直到他走不動為止。粗心的我, 忘了父親一再隱忍的習慣, 當他提出請求時, 他已是非常非常地疼痛了。 在帶著父親到榮總看診時, 看到父親背挺不直, 雙腳也無法站穩時,  心中昇起莫名的不捨與自責, 也不禁想起兒時父親為家庭子女所受的苦,   但是那昔日健朗的身影,  始終在我心中,  像巨人般的偉大。

今年五月, 父親難得提起想到大陸遊玩, 二十多年前父親去過一趟後, 就不曾再去過了, 爸說好想看看那邊的變化, 兒女們曾帶他到韓國日本香港旅遊, 卻不曾帶他回老家看看, 剛換工作的我又顧及他腳痛的狀況, 向父親許了明年成行的承諾 ,卻沒想到時間卻不會等人。就在農曆九九重陽的前一天晚上, 父親希望我載他到榮總就醫, 祖孫三人還開心地一起下棋, 當隔天推著輪椅帶他在榮總看診, 父親一再請求醫師安排住院, 等一切就續後, 他趕著我們回家, 下午因為還有公事我也先回到新竹, 臨行前,  看著父親還開開心心地笑著, 我們也放心地離開。

沒想到當天晚上就意外地接到醫院病危的通知,  父親因重度腦溢血陷入昏迷, 當一家人急忙趕到醫院後, 已無法再與他說上任何一句話了。隔天晚上, 在痛苦的決定下接父親回台北的老家, 在我親手拔管後結束他辛苦的一生。當天人永隔時, 做兒子的我心痛至極, 悔恨這半年來因公事,  因自己的疏忽,  沒能讓父親安享清福卻多受折磨。當天匆忙往返帶著孫兒來看父親,  來到老家門前, 他吵著說爺爺不是在醫院嗎? 這裡不是, 當看見爺爺靜靜地躺在床上時, 年幼的他竟躲在一旁拭淚, 我看見時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以前看父親每日祭拜祖先時, 我只以為如晨昏定省, 當我現在拿起香時才知道那是思親的痛, 痛得像煎心熬骨一般, 痛得要人椎心刺骨一樣。

父母親給我們的始終是無條件的愛, 而人生卻總在錯過之後才知道遺憾, 多麼希望每一位好友珍惜眼前所擁有的, 此刻多一份主動的關懷, 今後當少一些終生的遺憾。回家的路上, 兒子輕輕地對我說, 好希望時間能夠回到幾天前,  好希望能再看見爺爺一面。爸,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 我後悔不曾大聲的向你說我愛你, 我要告訴你, 在我心中你永遠像巨人一樣的偉大, 在回答孩子之前,  我只能再次拭去忍住在滿眶裡的淚水, 然後告訴他心中那份最深最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