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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26 20:02:13瀏覽1393|回應1|推薦38 | |
一整天的會議,疲憊的心情和斑駁的妝一樣亟需整理。 還沒走回座位便聽到手機的催促聲,螢幕顯示"陳美華"--她的高中老師,更準確地說,是她慘綠青春裡似是而非的第一抹愛情。兩年沒見了吧,連之前常收到的email最近也不見蹤影,是該找個時間再和老師聚聚了,這次,要記得找上念琦。 「喂,你好」 「請問是林倩嗎?」 「我是。」是男人的聲音,她心一沉,隱隱覺得不妙。 「我是陳美華老師的兒子,我想告訴妳,媽媽去世了。」男子力持平靜地說著。 「啊…..為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搞的?……」她喃喃問著,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問些什麼,只覺心不斷下沉,血液卻直直湧上腦門,這血,被眼睛過濾成淚,不聽使喚地流。 「………我從媽媽手機的通訊錄裡找到妳的名字,我想應該讓妳知道………」她聽不清對方的聲音,腦中閃過的畫面中,電話那端的男子是老師的小兒子,高二同樂會時,老師曾帶他到學校來,學齡前的他,有著濃密的黑髮以及圓滾滾的大眼睛,非常黏媽媽,和獨立沈靜的姊姊一起出現時,更顯出他的備受呵護。而今,失去至愛的他,不僅承受著悲痛,還要再去分擔母親每位朋友的震驚與哀傷,長他一輪的她,理應像個大姊姊般說些安慰他的話,但,被悲傷淹沒的她只能以近乎虛脫的聲音回答:「我知道了,我會出席。」然後默默記下老師告別式的時間及地點。 *********************************************** 高分考進這所女子職校,她一開始便知道這不會是她求學的終點。在國中畢業以前,她幾乎都在生病狀態--一種因為腦部放電不正常所引發的輕度腦神經疾病。本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醫生也認為只要按時服藥,不要太勞累,保持情緒穩定,過了青春期自然痊癒的機會應該超過八成。但凡事緊張的母親卻把她視為重疾患者,除了遍訪名醫外,也嚴禁她參加遠足、郊遊,甚至連去同學家以及體育課都在禁止之列。在這種異於常人的生活方式以及長期承受高劑量鎮定靜的雙重禁錮下,造就了她超低的體育智商、蒼白的膚色以及剛愎古怪的個性。 升上國三後,她的身體狀況如醫生預期地開始好轉,功課也突飛猛進,但體育課仍是母親的禁忌。畢業前夕,母親擔心她一旦進入普通高中,病情會在升學壓力下再度惡化,便要求她放棄高中聯考,直接進入私立職校就讀,等三年後若病況完全痊癒了,再考慮考大學的事。 她聽了母親的話,進入這所職校,也開始了長達一年的格格不入。第一週的體育課,光是一個簡單的暖身操,便讓全班同學見識到她的手足無措,受傷的她,從此更形孤僻。直到上了高二,遇見陳美華老師,教國文的她,和職校中的其他老師非常不同,第一次聽老師唸席慕蓉的詩,台下的她只覺春風拂面,那是十七歲的她從未感受過的溫柔。而老師對她,也明顯和其他學生不同,她看出這早熟女孩和她一樣熱愛文學,也看出她寫作的潛質,更看出她的未來必不屬於這學校,於是,這亦師亦友的感情開始發芽。 而後,因著寫作.演講比賽及在校的優秀成績,她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使她習慣舞台,對於學妹們對她所投執過來的,那女校特有的孺慕之情,她不動心,只是習以為常。 一度,老師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超越了母親與密友,她把所有奇幻與叛道的想法都寫在作文與週記上,而老師,總是回以她幾乎等同於她的週記字數的評語,最後,這評語超越了師生間的交談,像母女.像姊妹.像朋友...老師用文字溫暖她孤傲的靈魂;她,也以文字填補了一位中文老師在商業學校裡知音難覓的落寞。 高中畢業那年,她理所當然地領了優秀畢業生獎,但老師卻缺席了。典禮後才知,老師住院動了腦部手術,摘除壓迫視神經的腫瘤。術後,其實老師並沒有恢復昔日的風采,手術後遺症使她的眼珠無法聚焦,這嚴重地影響了老師的美麗。老師,從此變得更安靜了。 大學聯考,在母親堅持下,她只好忍痛放棄中文系,本來鎖定法律系,卻意外進了日文系,令她自己和老師都失落了好一陣子,老師甚至一度不諒解母親為何要踐踏她的興趣及天份。沒能令老師如願,她愧疚到不太敢和老師面對面。之後,盡管愧疚仍在,但大學生活的多彩,很快便令她把所有歉然抛諸腦後,而老師,也漸漸只是青春記憶中的一部份。 二十年後,再見老師,她已四十。難得的同學會,她因人在上海沒能出席,看著念琦傳來的合照,老師沒有太多改變,微笑的眼角藏不住美麗。看著照片中的老師,遊子返鄉的心情更是殷切。 返台後的第二個禮拜,終於,面對面了,二十年的悲歡人生與五味雜陳,師生各有感受,這一面,兩人的眼都濕潤。 *********************************************** 青春歲月裡,總有一種感情先於愛情,對象或師或友,無論多少年後,它總能牽引著你的第一次、最初的,關於愛的悸動。 〔後記〕 1982年,羅大佑開始流行,把青春從風花雪月裡拯救了出來。同一年,我和老師相遇。 畢業後,和老師幾乎沒什麼聯絡,但每當我有任何自以為驕傲的小成就時,我總會想著:如果老師看到了,知道了,哪怕是輾轉聽到了,應該會欣慰吧。開始耕耘BLOG後,每完成一篇文章,我也會想:如果老師還在,看到這篇文章,會說什麼?她會喜歡嗎?會說:「林倩,妳真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文筆最好的一個。」嗎?還是:「要多閱讀,不能只靠文字,要用深度來寫作。」呢?這想法,每每成為我文章完成後,總要一改再改的主要原因。 老師過世一年了,這篇文章,在半年前,我草草起了個頭:「她,是我慘綠青春中的第一抹愛情。」後便停筆。失去學曼已令我感傷了好一陣子,當時的狀況實在無力再接著行文懷念老師。誰知一擱就是大半年,這篇文章始終待在BLOG的草稿匣裡不見天日。選在大年初一完成它,不只用文字留下對老師的記憶,更用這個特別日子,來記住想念她的,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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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