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電影,叫《放牛班的春天》。
電影裡有一群孩子,他們在馬修老師的指揮下,用童聲唱出天籟一般的《海洋》。
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有個叫張軼超的人,眼睛濕潤了。
2005年寒假的某個深夜,從復旦大學哲學系碩士研究生畢業的張軼超,在上海浦東一個貴族學校裡教書。看到這部電影後,他萌生了辦一個合唱團的念頭。
他為外地到上海務工的農民工子女辦合唱團。
上海是個國際化大都市,它每年在擴大,往田地中生長,到處在開地基、造房子,無數的勞動者離開他們的土地,來到上海,從事那些最苦最累的活,維持這個城市的運轉。可是人們往往只看到上海這個大都市的華麗光鮮,很少人注意到那些隱沒在灰暗角落裡的面孔。
那些跟著父母來到大城市,卻被城市擋在門外的孩子,難道真的可以享受到城市給予的榮耀嗎?當很多上海家庭不惜代價,滿足孩子各種需求,讓孩子上名牌大學的時候,那些輾轉來滬的外地孩子,卻連一張安穩的課桌都沒有。
張軼超有時會去民工子弟學校給孩子們上課,有時也為孩子們募集圖書、體育用品和電腦。後來他意識到,這些外來務工子弟還缺一個固定的活動場所。孩子們下課後,甚至沒有一個學習和交流之處,他們的父母也沒時間管他們。於是他在朋友的資助下,花錢租了一套房子,作為孩子們的活動基地。
2006年,他和朋友一起,從郊區的農民工子弟學校,挑選了40多個孩子,辦起了孩子們的「合唱團」。
那些孩子,連最基本的音樂素養都沒有。
張軼超說,你唱一個歌吧。
孩子們搖頭,說不會。
要不你就哼一句?
也不會。
能識譜嗎?
都不會。
可孩子們說——「我就是想學唱歌!」
好吧,那就收下吧。
就是這樣一群孩子,從最初的打打鬧鬧、調皮搗亂開始,練習唱歌。
這些孩子會的「唱歌」,就是把歌詞大聲地「喊」出來。
張軼超告訴他們,合唱,不是讓自己的聲音蓋過別人的聲音。合唱,是每一個人相互融合,相互支撐,相互構建,把一個最美好的世界用歌聲表達出來。
張軼超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懂這些話。
但是孩子們靜悄悄地,一個個眼巴巴地望著他。他想,也許孩子們都會懂的。
合唱隊找老師很難。專業的老師上一次課最低的費用是500元,張軼超他們自然是請不起的,只好靠志願者來教孩子。
但志願者很不穩定。合唱隊的老師,有在校大學生,也有公司白領,短的教一個月,長的半年一年。老師換了一個又一個。
一開始,張軼超雄心勃勃地夢想著訓練出一支非常棒的合唱隊,就跟電影裡一樣,去全國巡演,讓所有人都關注到這個民工子弟群體。
然而,現實不是那麽容易被夢想跨越。
跟城市的孩子們相比,這些外來民工的子女們,天生有一種自卑。很少有人真正瞭解他們的處境——他們已經離開了村莊,離開了田野,回不去了,但是上海又不承認他們是上海人。
他們的父母在上海生活十幾年、大半輩子,搞建築、踩三輪、賣菜、修車,很少的一部分可能會進寶鋼這樣的大公司。他們也生活在上海,同上海的孩子一樣,同一天考試,做同一張試卷,卻只能填報中專,不能參加上海的中考和高考。
這是一條多大的鴻溝?
在歌聲裡,畏畏縮縮的孩子們終於挺起胸膛了。不敢開口的孩子們敢張開嘴了。只知道喊歌的孩子也知道在什麽時候和用什麽樣的節奏發出聲音了——「放牛班的孩子」的歌聲響起來了。
3個月後,孩子們迎來了第一次公開的演出。掌聲如潮。
對張軼超來說,孩子們的歌聲顯然稱不上「完美」,甚至連「美妙」都算不上——但是,真的很「動人」。
對孩子們來說,合唱隊是一種全新的生活——在上學和幫父母幹活之外,他們感受到了從未屬於過他們的被人尊重的自信和快樂。
孩子們七七八八地坐在地板上,昂著頭,張著嘴,跟著老師指揮的手勢,唱出一句又一句跳躍的音符。
張軼超帶孩子們去遙遠的野外看星星、捉螢火蟲。張軼超也會讓孩子們半夜一起守候曇花的開放。
六年了,「放牛班的孩子」合唱團還在唱響,而且,名氣越來越大。
張軼超發現,在歌聲裡,每一位孩子都在悄悄地發生變化,這變化是潤物細無聲的。
張軼超也相信,生命裡經歷了美的熏陶,也許並不會改變這些孩子的人生,但會讓他們的生命更豐滿一些。
「放牛班的孩子」這六年,進進出出的孩子們有一百多人。
孩子們在這合唱的歌聲裡變得熱情、開朗、活潑、自信。孩子們在唱歌的時候,每個人的眼睛都閃閃發亮。
張軼超自己也變不一樣了。他更安靜了。他不再奢求「放牛班的孩子」成為一流水準的合唱團。那已經不是他的目標——他只想要他們享受音樂,從歌聲裡感到快樂。
他對孩子們說——「我只想讓你知道,這城市的繁華,並不是跟你無關。」
【2013-11-07 聯合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