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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25 14:20:26瀏覽375|回應0|推薦3 | |
我走出屋外, 腳步停了在湖邊。
我在尋找著自己跑出屋外的合理原因,而我輕易就能想到許多——例如我不喜歡表舅和那男人之間的金錢交易,感覺自己像是被賣了;或是那個男人看起來很可疑,也說不清要收養我的原因,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懷好意,而且這也許根本就是一場陰謀,牽涉到毒品或是器官買賣等等的非法勾當。
諸多古怪的想法都在我腦海裡冒出來了,所以我最後得以告訴自己,我趕緊離開的舉動是正確的。問題是,就算我說服了自己應該離開那所房子都好,我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好幾眼。我承認我希望那男人能打開門追過來,甚至是叫住我都好,但結果是沒有。
我看著湖邊安靜的房子,忽然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我一方面憎恨著那男人與我表舅間的金錢交易,但另一方面又希望那個奇怪的男人能夠忽然走出來跟我解釋一切,甚至說服我進去繼續與他談論收養我的事情,這種感覺實在很矛盾,可為甚麼會這樣,我也說不出原因來。
不過,儘管我在屋外等了超過十分鐘(我實在沒什麼耐心,這絕對已經是我的極限),房門還是沒有東一點動靜。我可不想自己主動回去那所房子,所以我很快就走向回頭的道路,讓那些引導我上來此處的石頭梯級帶我離開這裡。
明明是同一條路,上山的路很費體力,下山的路卻輕鬆多了。我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處,下午時分,山林裡飄著一陣涼涼的風,我感覺肚子有些餓了,可我沒有手機(我媽买不起,表舅可沒這種好心為我張羅這些奢侈品,而且就算有我也不想打給任何人),口袋裡除了僅裝有一些零錢和證件的錢包,外加一張被折成很小份的地圖外就什麼也沒有了。半山處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往一座懸崖,斷崖上可以看得見山下的景色,山腳下有一座小鎮,看得見不少住家,還有像是學校或警局之類的建築物。
站在懸崖上,我有過無數次想要往下跳的念頭。只要往下一跳,我就不必煩惱自己是不是被賣掉,將來要怎麼走,甚至,自己是不是吸血鬼這種無聊的問題了。我的腳尖往懸崖的邊緣探了出去,我嘗試了好幾次,但還是把它縮了回來。
我繼續往山下走。飢餓戰勝了想跨出懸崖的感覺,尤其在我想起我口袋裡的錢還足夠買兩個麵包充飢的時候。
我走下山,山腳下有幾間房子。沿著房子走,我找到了馬路,也來到了較多人造建築物的地區。這裡有一些商店,一家簡陋的餐廳裏傳出了炒菜的聲音以及油煙混合調味料的香氣。路邊有供小孩玩鬧的遊樂場,依稀傳出了小孩們的笑聲。在這個尚未被完全文明化的鄉鎮裡,一座高樓也看不到,甚至還能看見木造的房子,但只是景物和建築物如此,住的人倒還不至於很土,還有不少路人的穿著和經過馬路的交通工具都是挺時髦的。
我走進了最靠近的那家餐廳。這是一半木造一半磚頭砌成的建築物,電燈是傳統的圓形大燈泡,桌子是原木造的,整個餐廳有種復古氣氛,不過大概是為了節省經費,椅子是最普通的塑料椅。也許是現在離晚餐時間還有一段距離,餐廳裡無人,只有一個座位有著尚未收拾的髒碗碟和被子。我找了張最裡面也最乾淨的座位坐下。
只有半面紅磚牆隔開的廚房裡,一張黝黑的中年人臉孔從那半面牆裡探了出來,笑眯眯地看著我。
「小弟弟,一個人來的?要吃什麼?」他問。
飲食業的人通常很敏銳,即使我走進來和拉開椅子的聲音很小,他還是察覺了我的來臨,只不過店裡做事的居然只有他一個人,我開始懷疑這家店的生意並不好。但更叫我納悶的是,店裡無客人,廚房裡卻有炒東西的聲音和醬油及肉類的香味,他這是炒給誰吃的菜?
「我是一個人。麻煩給我一杯清水,還有一碗炒麵。」我快速看完了桌子上那張只有白紙和電腦打印出來的食物名稱及價格的菜單,點了我能夠付得起錢的飲料和食物,雖然那實在看起來很寒酸。
「好的,你要先等等喔。」中年人說完,停下了手邊炒肉的動作,快速地端了杯清水給我,然後又回到廚房繼續忙了。
我喝了一杯水,整個人感覺好了一點。不管是炒肉還是炒麵,似乎都還需要一段時間,廚房邊的牆壁上貼著一個厚紙箱皮,上面用粗麥克筆畫了一個箭頭,寫了「廁所」。我現在的確需要一點水來洗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我起身走了過去。
鄉區餐廳的廁所,沒有我想像中的骯髒惡臭。馬桶是坐式的,純白色而幾乎沒有污垢,狹窄的空間裡彌漫著水汽和芳香劑的氣味。洗手盆的上方放置了一面乾淨的鏡子,我洗了臉後,在鏡子裡看了看自己的那張沾滿水珠的臉。
我的茶色頭髮有些凌亂,臉頰很瘦,臉色很蒼白,茶色眼睛看起來無神,黑眼圈比昨日還深。我的五官在這種憔悴的臉孔下顯得很突出,十足像個剛吸完毒的小流氓。自小開始,當我疲累時都是這個樣子,我的小學老師懷疑過是不是營養不良引起的。
——還有,每次我照鏡子時,我會特別注意我自己的牙齒。我的犬齒並沒有特別突出,它看起來完全是屬於普通人類的,根本不像是能夠輕易撕裂人類皮膚上的脖子的牙齒⋯⋯
⋯⋯不對,我在想什麼。
想到現在我依舊對自己的人類身份抱有懷疑,我忽然想大笑。拜託,現在連該去的地方都沒有,我居然還有心情去懷疑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
洗乾淨了臉,走出廁所,我馬上看見餐廳裡多了一個人。
那是穿著破舊的背心,頭髮亂七八糟,看起來像是游民一樣邋遢的人。仔細看去的話,會發現他是看起來只比我大上一兩歲的年輕男孩,他的黑色頭髮留到及肩的長度,糾結在一起或是開叉的不少,像是一團黑色的鳥巢。他的膚色黝黑,露出的手臂結實粗壯,就像是一根褐色的粗樹枝。
我懷疑他有好幾天沒洗澡了。餐廳老闆掩著鼻子,把打包好的炒肉交給這名年輕的游民。
「拿了就快走。」老闆道:「不然其他客人不敢進來了。」
年輕的游民伸手去髒兮兮又破洞的牛仔褲的褲袋裡,大概是想掏錢。「這依舊是五十元嗎?」他說。
「不必了,我不收你的錢,當作免費送給你的就好。」老闆揮手示意他離開。
年輕的游民拿著炒肉走掉了。而我忽然有些欽佩這個老闆,雖然對游民態度很差,但生意做不下去還願意給游民免費請客,實在是太好人了。後來炒麵端過來時,我還用最後剩下的錢叫了最便宜的烤麵包。雖然我的心情爛透,但因為肚子真的很餓,而且想到老闆是好人的關係,這餐還是吃得特別香。
等我吃飽晚餐(卻空了口袋地)走出餐廳時,太陽已經快要下山,倦鳥歸巢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電線桿只剩下疏疏落落的鳥影。我沒有目的,隨便在路上走了一陣,遊樂場出現在我面前。
黃昏時刻,孩子們還在遊樂場裡玩鬧,幾個男孩和女孩在踢皮球,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特別小的穿著蕾絲花裙的女孩負責幫他們撿球。斜陽餘輝落在遊樂場的設備上,也落在孩子們玩鬧的空地上,就像是鍍了一層金光。孩子們歡樂的笑聲,更凸顯出黃昏時一切即將邁入黑夜的落寞——當然也許是我自己的心情而造成的錯覺。
在一張長椅上,我發現了那個年輕的游民——他躺在長椅上,一手撐在後腦處,另一手放在腹部上,一動也不動的,看起來是睡著了。他黝黑的手臂在夕陽的照耀下,就像是古銅色的金屬手。炒肉的空袋子就在長椅下,看起來他沒打算拿去丟,就算垃圾桶距離他只有四五步之遙而已。我當然沒有好心到幫他丟袋子,我注意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位於他口袋下方的地面上,有幾張花花綠綠的紙。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我想的「那種東西」,但想起剛剛在餐廳裡他曾經想要給老闆付費,那麼就代表他口袋裡很大可能真的有著「那種東西」,也許是乞討來的,也許是撿來的,甚至是可能偷來的⋯⋯
回過神來,我已經朝長椅走了過去。我很快就在長椅邊確認了,那幾張花花綠綠的紙是錢沒錯,雖然面額不算很大,但已經比我幾分鐘前在餐廳裡消耗出去的錢多了好幾倍。也就說,如果我把這些從他口袋裡掉出來的錢佔為己有,我這幾天就不必煩惱肚子餓的問題了。
沒錯,我沒打算聯絡表舅,更沒打算回去找山上那個奇怪的中年人(我納悶的是,他似乎是付給了我的表舅一些錢,但居然就那麼隨便就任我跑掉?還是他認定我一定會回去?)接下來我是打算自力更生的,但究竟一個未成年又一無所長的少年,要怎麼獨自一個人生活下去?這點我當然是沒有任何頭緒。
大概,可以像這個只比我大一兩歲的游民一樣,流落街頭,睡在公園的長椅上吧。在我撿起地面上的錢時,我甚至已經認定他一定是我一樣,沒有任何地方可去的孤兒。
接下來,我必須把這些錢放進褲袋裡,但,究竟是他的褲袋,還是我的褲袋,這點我實在難以做出決定。
我緊緊握著錢,我想到了神智不清的母親,想到了從那個陌生男人手中得到了某種利益的表舅,又想到了⋯⋯這年輕游民剛才和餐廳老闆交流的情景。一種感覺湧上我的心頭,說不上是悲傷還是無奈,只能說他有些灼熱,也有些酸酸的感覺。等我發覺時,我已經把錢塞回了那位年輕游民的口袋裡。
我還以為我的動作已經很輕,不料到這游民還是感覺到了我的碰觸,他動了動,甚至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忽然伸出粗糙結實的手,「啪」一聲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嚇了一跳,只見他已經微微睜開了眼睛,意識模模糊糊地看著我,抓著我手腕的手指完全不肯鬆開。我掙脫不了,下意識就是匆忙做出解釋:「剛才你東西掉了,我幫你撿起來⋯⋯」
我話才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游民張開了眼睛。在他的眼球裡躍動的,是紅色的光,像血一樣刺目,像火一樣的熾熱。這雙紅色眼睛狠狠地瞪著我,就像是野獸遇見天敵一般,閃著殺戮的衝動。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驚叫,就見他忽然張開了嘴巴,他的喉間發出了低沈的嘶吼,嘴角以不可思議的寬度在擴張著,滿口的牙齒快速伸長且變得無比銳利。他的整個臉部也跟著起了瘋狂的變化,不斷向前突出,甚至生出了毛髮⋯⋯
很快的,我眼前的游民,再也不是個人類,而是一隻怪物——有著狼頭和人類身軀的怪物。
瞬間,很多想法在我腦海裡掠過,但最關鍵的,只有兩個字。
「狼人」。
這個年輕的游民,居然變成了一隻狼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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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