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在小說或是電影裡看到這樣的設定——主角自小就發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可能是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或是擁有和別人不一樣的能力，隨著他年齡增加，他逐漸對自己的來歷和身份起了疑心，可是每次向家人詢問時，家人總是什麼也不肯告訴他。

雖然我看不到什麼超現實的東西，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但我的情況就和上述說明非常類似。

我叫司馬無，來自單親家庭，司馬是媽媽的姓。媽媽是個僅有初中教育程度、甚至還有些輕度弱智的可憐女人。我父親從來沒有出現過在我的生活裡，自從我懂事開始，媽媽每天都對我灌輸同一件事情——我父親是不能被原諒的混賬，我們的日子過得那麼辛苦都是因為他，所以到今天為止，父親這個名詞依舊是我最恨的東西。

至於我自己，似乎也不是個正常的小孩。我有著一頭茶色頭髮和一雙茶色眼睛，還有介於洋人和中國人之間的深邃五官，由此可見我父親一定是個外國人，可這些還是小事，我真正不正常的地方，是在我上幼兒園後才被發現的。

那時候我六歲，幼兒班上有個女生跌破了膝蓋，還滴了滿地的鮮血。這種情形之下，全班小孩自然是全部亂成一團，離得鮮血越遠越好。但我居然跑到那女生面前，蹲下身用力地伸出舌頭想舔人家膝蓋上的血。慶幸的是，我這個行為及時被老師阻止了，老師立即召見了我媽媽想談論這件事情，但我媽媽什麼也不說就只是拉著我辦理了退學手續，然後帶著我搬走了。

當然，為此媽媽把我毒打了一頓，還警告我以後不可以這樣。

我雖然只有六歲，但由於我恐懼於母親的鞭打，於是我就遵照她的命令，在任何人受傷時都儘量遠離他們。更正確來說，我清楚感覺到，見到人類的血時我的身體會不由得浮起一種饑渴的欲望，而在這個欲望蔓延到我的喉頭之前，我都會用上最快的速度逃離任何有流血事件的地點。

那麼，只要逃避鮮血，我之後的人生就會一直風平浪靜嗎？很遺憾的，這不是童話故事，現實不可能那麼美好。就算我避開流血所有流血事件都好，有些事情的發生總是無法被避免的。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老師帶我們去大會堂參觀醫藥保健展覽，本來只是看看一些圖片或是模型的話不會有什麼大事，問題是大會堂裡恰好有配合展覽而舉辦的捐血運動，許多成年人躺在臨時設置好的病床上，手臂插著管子往血袋裡輸血。而那麼不巧的，老師帶我們走到捐血活動的區域時，大部份血袋已經漲得鼓鼓的，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又一個誘人的大番茄。

「同學們，這就是捐血活動，將自己的血捐給有需要的人使用，是非常棒的行為喔！等你們長大之後也要⋯⋯」

老師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我就憋不住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想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得到。

我忽然衝上前去，抓住了一包血袋，狠狠把它撕開——

依舊很幸運的，在我還沒做出太荒唐的事情（雖然已經很荒唐了）前，大人們又阻止了我。血袋裡的血沒有半滴進入了我的嘴巴裡，而是全部撒到了地面上，形成一片像是紅地毯一樣的圓形。在人們的驚呼聲中，我再度恢復了理智，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我知道自己又失控了。

「吸血鬼！吸血鬼！阿無一定是吸血鬼！」

「天啊，他會不會吸我們的血！」

我的同班同學們驚慌地嚷著「吸血鬼」、「吸血鬼」。我雖然已經三年級了，但我的朋友很少，電影和漫畫也看得不多，我根本沒聽過什麼叫吸血鬼。奇妙的是，聽到這個陌生的名詞後，卻仿佛有什麼東西竄進了我的心中，撼動了我體內的某根神經。

接下來媽媽又被召見，然後我們又要辦理轉學手續和搬家之前，我跑去公共圖書館查資料，然後我就知道了什麼是吸血鬼。

——棲息與黑暗之中，吸食人血為生的邪惡生物。他們的獠牙和利爪可以輕易撕裂人類的咽喉。

「媽媽，我是不是吸血鬼？」

我問了媽媽這個問題後，她就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比平常更激動地鞭打和責罵我，而且還警告我，以後不許再問這個問題，甚至不許再提起那個名詞，我再說那個名詞的話她會打死我。我依舊害怕她，也無法（也不想）反抗自己的母親，就只好乖乖聽她的。

轉學後，我儘量把自己裝成了一個普通的小孩，遠離鮮血和「吸血鬼」這個名詞。在我上了初中之後，我依舊會有一些異常的行為，像是餓到極點時想去咬同學的脖子，或是同學打架打到噴血時我不由自主靠過去等等，但也許是因為我長大了，自制力也強了，所以到初中畢業為止我都沒有轉學的記錄。

直到母親去世。

母親為了讓生活可以更輕鬆一點，跑去一家水平低劣但薪金豐富的非法工廠工作，但她還沒領到第一份薪水就被故障的機器壓死了。她不是個溫柔的媽媽，苛刻的環境把她逼得歇斯底里甚至瘋瘋癲癲，而我在她的瘋狂鞭打下長大，但我已經不是懵懂且不明事理的小孩，我清楚知道她的人生是因為我而吃了那麼多苦，她會到工廠去做危險而高酬的工作，也是為了給我提供一個更好一點的生活環境。

我不恨她，我為她的死而瘋狂哭泣，那時候我才高一，還不滿十六歲，我把一切痛苦的源頭都歸咎于我那不負責任的父親。我恨他，是他給我和媽媽帶來了所有的不幸。

母親去世了，我被忽然冒出來的從來沒有對我們母子給予過一點幫助的親戚們，安排到一所寄宿學校去。一開始學費和宿舍費由一些慈善機構負責，可才不過半年，那所寄宿學校就以我成績太差和性格過於孤僻為由，要求我自己退學。

好吧，我必須承認，那時候我依舊懷疑自己是不是吸血鬼，問題是，書上寫吸血鬼智商都很高，學什麼都很快，人類的考試對他們來說全部都像是幼兒園課文一樣容易，可我這種高中沒辦法畢業，正常生活也沒辦法過的人，連當人類的資格都很勉強了，還談什麼吸血鬼？

退學以後，我被之前那群親戚帶走，他們問我之後要怎樣，我說我決定找份工作來做。他們看起來都鬆了一口氣，開始建議我一些可以讓未成年的孩子工作的地方。我表面上很冷靜，但想到自己十六歲就要去工作，別提到底心裡有多麼的彷徨無助。

在我暫居在表舅家的第一天，準備在親戚給的資料裡選擇一份工作的時候，表舅卻忽然收到了一份神秘的郵件。

有個陌生人要收養我。

陌生人宣稱在一些人口中聽說了我的事情，問我願不願意成為他的養子。郵件裡留下了聯絡方式和一封領養合約書的草案，對方看起來很有誠意，也不像是詐騙。表舅立即打電話過去，與對方談好了一些與金錢相關的條件之後，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雖然「是」或「否」的答案是給我選擇的，但事實上是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我甚至連對方的名字也不懂，聲音都沒聽到，就要被送過去當人家的養子了。

有些人碰上這樣的事情，或許還會很期待，但我知道我的人生一向不會那麼好運氣，所以我只有滿腹的厭惡。表舅把我送到了指定的地方後，就讓我下車，因為陌生人的條件裡還包括我要一個人去找他，表舅還一直叫我別擔心，對方絕對不是壞人之類云云。

但事實上，我不只是擔心，我還感到異常憤怒。我的人生居然這樣隨便就叫別人定下來了。

表舅的車很快走了。他扔下我的地方，是市區外的一座山腳下。

翠綠的山林包圍著整座大山，山腳下有一個通往山上的入口，那是由石頭建成的梯級。入口內陰暗而充滿著自然的氣息。那名神秘人留下的地址，就在這座山上。我別無選擇，我跨向了入口，往山上走去。

我新的人生，就從這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