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孕了。」

說這句話時，男孩頭低低的，閃爍的眼神裡似乎包含著一絲歉意。窗外正下著雨，她的心涼了半截。對面那張清秀稚拙的臉龐，讓她想起剛懷他的情景....他剛進駐她的身體五個月，已經不能安分於腹腔，不斷地向上壓迫著她的肋骨。醫生說小寶寶正在長大。是的，她每天殷殷期盼著，只要他長大，管它什麼身材，只要能換得寶寶的健康，什麼代價都值得。

為了迎接他的到來，她騰出了一大落衣櫃，整齊地擺著事先為他買好的小衣、小鞋、小襪。向來每月固定購置新裝的她，自從小寶寶落地後，每次上街眼目所及，總是先看到嬰兒的衣服、玩具。下了班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衝到奶媽家從她手中抱過寧願餓肚子也不要奶瓶的寶寶。

望著懷中努力吸奶的他，此刻，她覺得自己是天地間最幸福的女人。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愛他。然而愛著他、呵護他的同時，心中也升起了小小的隱憂：終有一天，另外一個女人要來跟她分享這個男人。

她終究來了。

「你們交往多久？她是誰？你的同學？」

他一連搖了三次頭，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歉疚地抿著唇。他們這麼對坐著，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

其實，過去這幾年來，她不是不知道天性愛玩的他，身邊的女人一個換過一個。身為母親的她很清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可內心裡總盼著，未來的兒媳婦兒是一個可以帶得出場面的大家閨秀、名門後代，絕對不是一個隨便跟人上床的女人。

這樣的幻想逐漸破滅了。

一次跟著他爸北上到研究所探望他，順便帶些衣服回家洗，在那一大堆髒衣服裡，掉出一兩件女人的內衣褲。她剛開始時悶聲不響，最後向他興師問罪，而他只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他們照樣玩。小倆口趁學校放假時，一起到香港、日本、歐洲玩，刷的是他老爸的信用卡，一趟旅程下來，帳單全寄到家裡。就算他老爸有幾座金山、銀山都禁不起這樣花啊！

她壓根兒不想認識這個女人。從小辛苦拉拔大的孩子，怎麼可以就這樣被她給迷上了？兒子宿舍衣櫃裡的女衣越來越多，那女人一步步得寸進尺，先是擄獲他的心、他的身體，慢慢侵入、霸占他的世界，最後用先上車後補票的方式，喧賓奪主，逼得她必須舉白旗投降。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們已經決定先把孩子生下來！」

不等她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句：「畢業後，我打算搬到她娘家附近的一間公寓，先住下來再說。」他依舊沒有抬頭，自言自語般，眼神停駐在眼前那杯一口都沒動過的咖啡。

過去的二十年，如同黑白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她或許錯了，不該老是獨占他，從小到大逼著他凡事都要順她的意，但如果她未曾約束他，難道他就永遠不會從她身邊離開嗎？

她決定以退為進，為了這個男人的幸福，她願意讓步，與那女人共存。在這個強食弱肉的時代，她不能輕言放棄自己的權利，絕對要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力爭到底。一個母親的愛有多廉價，她終於明白。

「你們結婚吧！」她說。

（本文首刊於07.05.2015 世界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