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訪越行程完全是妹妹一手策劃安排。她事先在網上找了一家知名旅行社，幫我們分別在北越及南越各派一位導遊外加一輛迷你小巴士帶著我們四處遊覽。

              至今仍被許多人稱之為「西貢」的胡志明市，初抵達時第一印象是擁擠嚇人的摩托車潮及不絕於耳的喇叭聲。曾經在網上讀到越南市區內的交通狀況，車速絕對不超 過40 公里，因此行人穿越馬路時，態度該保持從容鎮定，而且絕對不能中途停下來，左右兩邊迎面而來的車輛駕駛人自會斟酌行人的腳步速度。

         於是，如何確保三位長者（爸、媽和親家）安全過馬路，就成了我們旅途中的一大任務。神經緊張的老爸，一見到四面八方湧來的摩托車潮，人當場傻住，口裡念念 有詞：這太危險了！太危險了！最後我們想出一個法子，每次過馬路時，我們必須一邊一個人，把他架著穿越馬路，否則一行人永遠抵達不了目的地。

        胡志明市靠近富庶的湄公河三角洲，掌握著越南的經濟動脈，也是當地的工業及商業重鎮。有著百年歷史的國際級酒店，仍瀰漫著濃厚的殖民色彩，而具濃厚中國風情的華埠與古蹟上熟悉的中文字又顯示了這個國家曾經屬於中國的一部份。

           三十歲出頭、操一口流利澳洲口音的英文及粵語的導遊明輝每到一處觀光景點，立刻拿出i-pad 網上搜集的舊照片，對照如今現代化的城市面貌，有些老地方早已拆掉重蓋，只留下某些殖民色彩強烈的地標。
 

            明輝指著i-pad 上的照片，告訴我們不遠處的一棟建築物陽台，是當初美軍撤離胡志明市時最後一架直升機降落的地點。

（戰地戰亡攝影記者）

                「戰爭遺跡博物館」中陳列了大批越戰時期的珍貴照片、文件。這場打了長達二十年的戰爭，讓越南倒退了近三十 年。越戰烽火中人民所遭受的蹂躪、撕裂與傷害，若沒有這些史實的記載與保存，早就成為歷史中扉黃的一頁，被年輕的一代拋之腦後。

              同樣一場戰爭，兩國人民有不同的解讀。參觀完這所三層樓的戰爭博物館，心情跌到谷底。儘管知道其中有許多是越南政府的政治宣傳，但照片會說話。血淋淋的慘 痛教訓透過一張張黑白照片，訴說著當年來不及逃生便死於槍口底下的平民老百姓的故事。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戰爭期間，美軍使用化學武器Agent Orange 或稱橘劑（落葉劑），對抗採取叢林戰的越共。這種當年被軍機大量噴灑在越南土地上的化學武器，不僅可以在一夜之間讓所有樹葉掉落，也因為滲入地下水管，造 成戰後好幾代人民生出畸形兒及奇怪的病症。

              我們步出博物館外，有一位臉上無眼、無鼻只有一張嘴的年輕男孩兒，孤獨地坐在長椅上。當年戰爭造成的傷害，直到今天仍活生生地在眼前出現。

           「有一年我從台灣度假回越南，胡志明市剛被越共襲擊，整個城市如同死城一樣。」爸爸在他的回憶錄這樣記載著，這一張照片清楚地呈現了當時的狀況。

          距離胡志明市約兩小時車程的古芝地道，有二十五年的歷史。密如蛛網的地道系統，當初是由兩戶人家為了對抗法國殖民政府，在自家後院挖掘的地道。1960年 南越解放陣線重修地道，並擴充地道範圍，到1968年地道系統面積已達250 平方公里。古芝地道也因此在越戰時期，成為神出鬼沒的越共在南部的游擊指揮中心。當時擁有最先進武器的美軍，對於擅長叢林戰的越共毫無辦法，最後使出殺手 鐧--橘寄。美軍不顧人道，大量使用這種落葉劑，希望逼使地下越共出面，這招不僅沒效，反而因此污染了地下水。造成日後許多當地婦女生出畸形兒，讓支持美 國的南越民眾及政府大失民心，美國宣告敗戰。

          古芝地道的高度只有1.2 公尺，寬80 公分，動線忽高忽低，爬進去時整個人得匍匐前行。導遊告訴我們當初打游擊戰大多是農民，他們僅靠著原始的鋤頭和畚箕挖掘這些地道。如果不是基於一股強烈的 民族意識，人們怎麼可能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找到支撐點呢？

            除了曲折蜿蜒的地道之外，越共在許多地點佈有尖樁或釘坑等陷阱，阻止敵軍追蹤。

可容納16,000 人長期生活與此的古芝地下隧道，如同一個大社區。不同的地洞裡設有辦公室、地下醫療是、會議室、甚至廚房。

為了隱藏炊烟，農民們用一根導煙的大竹管貫穿隔間一直通到地面。經過數間隔間的疏散，炊烟通到地面時已稀釋成輕煙了。除此之外，為了防止引起敵軍的注意，越共總選在黎明時生火煮飯，如此炊烟很容易被晨霧所驅散。

三月的胡志明市氣候燠熱乾燥，走這趟古芝地道對腳力不佳的長輩們是一項挑戰。真不知道打仗時，那些農民婦女如何長期生活在地底下？

           李女士是一位越戰劫後餘生的退役女英雄。當天的行程安排最後就是來到李太太在越南與柬埔寨邊界開的這家中餐館吃午餐。地理位置處於偏遠地帶，加上觀光業的力道仍不足，這家中餐館大多接待的是遊覽車載來的客人。也因為大多是定食，菜色少得可憐！

           雖然肚子餓，但是望著盤中看起來似乎是前一桌客人用、重新拼盤處理過的剩菜，腳下不時有一隻乾癟的小狗晃來晃去，實在不敢領教。

         「你們是華人嗎？」皮膚黝黑、赤著腳，帶點口音的老闆娘看著這一群黃面孔的客人，特地出來打招呼。

         「是啊！我們是從洛杉磯來的台灣人！」（飯難吃歸難吃，交個朋友總行！）

           隨即，她清清喉嚨，來一段民謠，瞬即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李玉雪是她的名字。1969年，十四歲的她毅然從軍，一直到1975 年戰爭結束。在軍中表現良好的她，曾多次被頒獎表揚。戰爭結束後，當地越共政府共表揚了六位戰爭英雄，她，是唯一一位女性。

         「你們去過的那個古芝地道有沒有？我就曾經住在那地道兩年哪！」（無法想像十幾歲的她，當年被迫拿著槍桿子殺人。）

          退役後，曾經因公幹留學被派往德、法兩國的李玉雪，本來應該擁有大好前程。她辛辛苦苦一手經營的餐館，後來被弟妹拖垮，目前只有慘淡經營。

          「我可以幫你照張相嗎？」

          「當然可以！」眼神露出一絲驕傲的她，拖著我穿越油膩膩的廚房，來到掛著穿著軍服的她被總統表揚的一張大幅照片底下。

            臨走前，給了我一份由一位打過越戰的退役美軍寫的旅遊報導影印本，裏頭有她的故事。

            她拿起筆來，在影印本上工工整整地簽上自己的姓名，底下再印一個印章。

            熱情的她，赤著腳，送我們每人一瓶礦泉水到小巴士上。

          「歡迎再來，祝妳們旅途愉快啊！」

＊文章連結：關於2014 年春天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