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男人的上海愛情

        自從遇上Betty後，四十歲的他，開始檢視自己的愛情。

        半年前，他把台北的公司打點就緒，便隻身前往上海探察商

機。他在就業媒合的博覽會上當場選中了Betty。面談時，Betty告

訴他，她拍過平面廣告；旅行是她的最愛，她才剛從雲南的女兒

國旅行歸來。他錄取了她，當然除了她的身材和外型，他以為最

重要在於她也喜歡旅行。

        公司在籌劃期間，除了他這個老闆外，就只有Betty。時空的切合，讓他倆相依相惜，有一種曖昧的情愫，在空氣中醞釀著。

        他覺得自己上了年紀，喜歡說教，而對於小他十歲的Betty而言，他所謂的「說教」，無論在工作的學習、婚姻或愛情的看法與觀點上，都句句說中她的心坎。她對他說：「我交往了十年的男朋友都沒有你瞭解我。」

        他忖量著，上海的確是一個硬體遠大於軟體建設的城市，更何況是置身其中的人們呢！上海一如大陸其他新興暴發戶城市，只要拿一點點被台北女人略嫌不足的幽默和體貼，放在這些自以為「能頂半邊天」的改革開放後的女人身上，就可以被詮釋為浪漫與溫柔。

        Betty的不對人精明計較，讓所有和她接觸過的台商，都不相信她是個道道地地的上海人。也許這也是他欣賞她的原因之一。

        他固定兩個月回台北一個星期，算是對他的婚姻的交代吧！

他曾聽人說：「那種覺得時間到了，應該要結婚了，而成就的婚姻，其實暗藏著危機，而且是極其可悲的。」是的，如果當年二十七歲的他，能夠領悟到這一點，也許現在的他就不必如此坐困愁城了。

他實在已經想不起，從何時起和他的妻子漸行漸遠。

妻子婚後在她娘家的公司上班過一段時間，小孩出世後，成了標準的家庭主婦，她不愛出門，除了照料小孩三餐，接送小孩上下學，其他時間不是在看書、看電視就是在睡覺；偏他喜歡戶外活動，所以，他們越來越找不到交集，連小孩的教育方式，也找不到一個共同的立場，小孩都覺得她落伍有代溝。

「你們認識那麼久了，難道在婚前都沒發現志趣不合嗎？」有人這樣問過他。是啊！難道婚前真的都沒有警覺到嗎？他也感覺到自己的愚鈍，難怪人家要說「婚」姻，也是「昏」姻。

他記得結婚的蜜月期一過，兩人開始一有爭執，妻子總是強勢地喊著要離婚，直到有一天，他表示贊同後，妻子的離婚論再也不曾聽她提起。

在婚姻生活中跌跌撞撞後，他一改以往「勸合不勸離」的論調，總是勸那些陷溺在婚姻中載浮載沉的人，要離就趁早。爭吵或冷漠的婚姻氛圍，其實對孩子的傷害更大。

一位男性友人在看過「失樂園」後對他說：「婚姻生活使夫妻兩人成為『親人』，你能夠想像和親人做愛嗎？」

        這話著實令他「震耳欲聾」。

        有一天晚上，他和Betty忙到晚上十一點才進辦公室，Betty準備打電話找她男朋友來接她，兩人手機講到一半，突然男友的手機沒電了，通話中斷。

他對Betty說反正有兩間房，她可以留下來過夜，不必舟車勞頓，明早又塞兩個小時的車到公司。此時，電話響起，他說：「大概是妳男朋友打來了。妳接吧！」他便往洗手間走。

後來，Betty來敲他的門，說是台北來的電話。

       妻子對於他的解釋並沒有多說什麼，但從她的聲音卻聽得出她的震驚。

        隔天一大早，他的母親和兩個姐姐分別從台北、美國和馬來西亞來了三通電話。

        兩天後，又是忙到晚上，Betty的男友和朋友正在打牌，於是，他搭出租車送Betty去和她男友見面，下車後，沒想到男友等在門外，還特別往出租車裡看了一眼。那是他第一次見到Betty的男友，果然如她所形容的－－高大英挺。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確是郎才女貌。

        Betty和男友兩年前原本也是在「穩定」的狀況下要結婚，但男友成立了一家公司，開始忙起事業，婚事便擱置了下來。交際廣了，朋友多了，應酬也多了。

        Betty和男友有一種相處的默契，只要她找他，就算他在打牌，也會馬上出現在她面前；但是，如果她沒有找他，他就會忙自己的事。

        Betty開始上班後，才漸漸發覺，她主動找男友的次數愈來愈少，而那些數得出來的次數，都是因為感到內疚才主動的。比如，他喜歡下班後到PUB，Betty也常常和他耗到十一、二點。聽他講人生的大道理，結束後，再搭車大老遠地跑去找男友，等他打完牌。Betty對他說，這樣可以減少她心中的罪惡感。

       在心底層，他很清楚，他有一種自豪，以他的條件其實並比不上Betty的男友，但Betty卻對他有一種崇敬式的愛戀。比如，自從Betty在上班的第二天下班回家後，打電話回公司問他公事，那是第一次通電話，往後，Betty便習慣在晚上打電話給他，不論他們是不是晚上已經膩在一起很久了。

        但更讓他感到自豪的是，他一直保持著兩人間應有的份際與界限。

        他要到九寨溝旅行，邀請Betty一起同行，他對Betty保證不會對她有越軌的行為。Betty十分掙扎，她對家人和男友撒了謊，她製造了一個虛擬的員工，說是老闆招待她們一起旅行。

        旅行，改變了時空的座標。成為旅人的靈魂是十足自由的，可以任意遊走與蛻變，特別是心靈很容易寂寞、也很輕易自由。

        飯店的房間是兩張單人床，第一個晚上，相安無事，兩人在公事的話題中入睡。

        隔天，展開行程，兩人在幽美而清靜的湖畔，和著山光水色交換旅行的心得。他拿著數位相機，為Betty按下一張張的回憶。

        在冷峻的空氣中，有兩顆火熱的心。

        晚上，Betty打電話回家祝她母親生日快樂；母親告訴她，她男友還特地下廚煮了一桌好菜為她祝壽。

他看出Betty的心情有些低潮。

提到下廚，Betty還曾為了要解決他的晚餐問題，想安排他固定到她家搭伙。Betty擔心他每天在外面用餐也不是辦法，況且他又愛吃道地的上海菜，而她媽媽煮的家鄉菜又是一流的。他堅決婉拒Betty的好意，他知道這樣只會讓事情愈來愈複雜，畢竟他是個從對岸來的有家室的台灣人，在別人的地盤上，他玩不起單打獨鬥的遊戲。

晚上，他們在房間淺酌，他看出Betty在酒精的催發下，有著狂野的放鬆。 

       他親吻著Betty的耳垂，問她還是處女嗎？她沒有給他任何的答案。

        他知道不論Betty給他的答案是肯定的，還是否定的，他都要保住最後一道防線。無論是對他、對Betty、對即將成立的公司以及對兩人的關係都好。

他對Betty說：「妳要想清楚，我什麼也給不起妳，就算我離婚了，也不可能和妳結婚。」

緋紅著臉的Betty說：「為什麼你不願意要我？你根本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妳，我喜歡妳，所以要保護妳。我想，妳自己很清楚，妳和妳男朋友結婚是早晚的事了，兩家的互動又那麼熱絡，我們今天只要發生任何事，都是會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他試著開解她。講這話時，自己都覺得像是超乎聖人的柳下惠。

他在Betty的眼中見到了失望。Betty說：「在你面前，我放下了身段，沒了尊嚴，尤其自信心大減，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Betty掩面，聲音有些哽咽。

他將雙手疊在Betty的手上，繼而把她的雙手，從她臉上移開，讓兩人的雙掌相吻著。他看著她的淚水在眼眶打轉。他輕柔地吻去她即將落下的兩行清淚。

她緊緊地抱住他。

他十分強烈地感受到自己被如此需要著的虛榮。對於他這樣一個中年男子而言，好像其他的事情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旅行歸來，兩人的關係更因為沒有發生任何的「關係」，烙印下難解的標記。

隔了兩天，他準備回台灣過農曆年，Betty來送機，有些依依不捨；在飛機上，他滿腦子是Betty的身影，他思索著，到了這個年紀還能談戀愛，實在是一種難得的幸福，他第一次強烈地思念起Betty。

等他這一趟再回上海後，辦公室會裝潢好，之前找好的兩、三個員工也會陸續進來，等業務開始拓展後，忙碌的工作可以使他分心，這樣對他和Betty都好。再者，也許因為他的出現，Betty的男友會重新檢視他和Betty的相處模式，甚或加速他們結婚的腳步。他不自覺地點點頭，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回到台北後，他感覺和妻子更加疏離。

他訪友、帶小孩出遊，想把放在心上的Betty移開，但他卻在難以成眠的夜晚跑回辦公室，拿出數位相機，打開電腦，把九寨溝又重新走一趟；把Betty的笑靨，在腦中又咀嚼一遍。

他怎麼也料算不到，自己竟在不自覺中也陷了進去。他撥了電話給Betty，先是以公事搪塞，最後才說到重點，問她會不會到機場來接他？

Betty沒有給他肯定的答案，她講話有些支吾，他知道一定是她男友在她身邊。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他扭開收音機，從收音機裡流瀉出那英的歌聲，他想起他帶著Betty去聽那英的演唱會時的心情，透過Betty的興奮，他覺得自己變年輕了－－

就這樣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他決定明天搭最早的飛機回上海，他要把心底的話，真真切切地告訴Betty：不要重蹈我的覆轍，因為交往的時間夠久而理所當然要結婚的婚姻不見得會幸福，仔細想想妳和他是不是興趣相投，他到底是不是妳最愛的人。 

他把收音機的聲量扭往右轉的同時，才突然思索到：究竟是他「征服」了Betty？還是Betty「征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