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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8 19:18:39瀏覽705|回應0|推薦9 | |
小時候的家,有一條長而冰涼的甬道,它連接兩個世界,一個是母親為我們佈置的,以孩童為中心,光亮溫暖的居家,另一個純屬於父親個人,凌亂狂暴的塗鴉作品和雕像和裸女圖散落一地. 每次要到另一端找父親時,我得先深吸一口氣,快速跑過這幽閉無窗的甬道,眼睛不敢多看,深怕甬道裡頂天的大衣櫥會跑出隻大毛兔來.甬道裡偶爾有光,不過已被父親的煙燻得昏黃.燈是母親預先為我開的,我曾嘗試觸碰那凹陷的開關,一道猛烈的震顫嚇得我矇著眼邊叫邊跑回去,以為自己瞎了. 從此,我習慣甬道的黑暗,步伐漸漸輕盈,我可以在裡頭安靜轉個幾圈再繞出去,甚至到了父親這一端,僅憑厚窗簾縫隙的光,我就能找著昨日母親遺落的髮夾,再偷偷放回母親的梳妝台上. 母親的臥房緊鄰甬道終點,終年陰暗潮濕,灰灰綠綠的苔蘚遍佈窗戶四周,越靠近地上顏色越濃鬱.母親在另一邊時總是頭髮光潔,最愛坐在沙發上廳江惠,把腳趾仔細塗抹成粉紫色.穿過甬道這一邊,她的呼吸是陰影中唯一的聲響,床如碰碎的奶油蛋糕佈滿傷心的皺摺,可以隨時從毯子之間拿出一本本算命或瑜珈的書.她看這些書的時候非常專心,毫不留意窗外的藤蔓遮蓋了大部分光線,我一靠近,她就仰頭做了個古怪的姿勢,要我小心別碰到她.粉紅起毛球的薄睡衣下,我看見母親的脖子突起一束束陌生的青筋,乳液的味道與濕氣混合成母親的氣味. 父親常常不在,一旦甬道黑暗的這邊亮了起來,傳來長壽菸的熱氣,我就知道他回來了.如果我在甬道這頭喊一聲:「吃飯了,爸.」父親不會回應,他會若無其事的走到這一頭來,一邊走一邊把家裡所有的燈打開,包括甬道那一盞,然後在吃飯時板起臉挑我的語病,質問我ㄓㄔㄕ不分,嫌我笑太大聲.於是,我學會在進入甬道前先收拾孩子的神氣,黑暗中慢慢沉澱出淑女的謙卑,到達那一端時,以歡欣卻不雀躍的成熟語調,恭請父親來吃飯. 有一天,我高高興興放學回家,母親從冰箱拿出一碗五顏六色的涼圓,她叮嚀我要全部吃完,還要數數看有幾顆圓形,幾顆長方形.我邊數邊撈起這些透明的涼圓,直到剩下混濁的糖水.我輕巧滑溜到甬道這一端,母親的門沒關,房間透出異常的光亮.她站在鑲滿鏡子的ㄇ字型梳妝台前,嘴角有乾褐色血痕,頭頂上方禿了一大塊,她只是一直盯著自己.我沒有作聲,眼淚卻沿著甬道一路滴回我的房間,也許,甬道口就是她與父親的戰場,也許,母親看見了我.甬道安靜吞吐著秘密,我寧可代替她疼痛,雖然我不確知那是怎樣一種痛.七點整,母親準時喚我吃飯,只有我們兩人,她整齊的髮際突然多了一隻蝴蝶,母親不知道,她的哀傷竟是那樣明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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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