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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13 16:20:41瀏覽297|回應0|推薦12 | |
丈夫的來信上,許多黃泥指印乾裂成粉,稍一碰就落下。 她的胸口好似被一隻厚暖的手穿過。 碧君,家裡一切都好嗎? 媽媽的視力,在我離開之後,是否繼續惡化? 我沒能在旁服侍,家中所有勞務都讓你擔待了。這一件大男人必須親自盡力的事,我卻只能無言道謝,我自知理虧,妳的責怪常在夜間驚醒我。但我承認,這樣的夢境讓我舒坦,漫漫長日獨自在大荒中耕地除草都能心安。 我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只有下輩子給妳做牛做馬。 雅雅現在還熱中演戲嗎? 她的大膽或許遺傳自我,但她偶然的幽悶、早熟,完全是妳年輕的樣子。我只能對她照片揣想妳們母女倆一模一樣的神韻... 她把丈夫的親筆信收拾在衣櫃深處,這封信和以往沒有多大不同。他被徵召在S城附近的農場工作,從他去的那一天開始,家裡的田再沒出產任何東西。她縫縫補補幫忙家用,丈夫不在的日子,每月的俸祿是唯一確定的保障。當初他被徵召上前線去,是帶著幾許歡欣驕傲,但來信中卻不再洋溢這番情緒。丈夫家世代務農,他只是換了地方勞動,把辛苦耕耘的果實,送到朝花夕露、生命極其棉薄的戰場上。 「碧君啊,雅雅回來某?」 婆婆坐在大門口,瞇眼叫喚。碧君拿起床邊的厚襖,往婆婆的身影走去。 「阿母,我們入厝內休睏好麼,風大透涼了,雅雅戲練完就回來啊。」 「伊攏是演查甫阿是查某 ? 我甲意伊把頭毛梳光整齊,盤頭高高那款,伊的聲音夠清。」 婆婆吃力走回客廳,一把靠進廚房的矮凳是她慣常坐的位置。因為視力不好,她喜歡俯身低低的聽人講。她坐在大家來去頻繁的通道上,曾經健壯的農婦,屈身田間數十寒暑,這彎駝的背脊早習慣與土地親近。公公幾年前因為一次感冒引發腎炎突然過世,從那時起,婆婆的視力越來越差,直到丈夫從軍去,婆婆已幾乎不用眼睛辨別外界,她的話多了起來,屋樑下常常是她含在喉間嚶嚶濡軟的話語。光是聆聽,碧君就覺得滿足。 吃過晚飯,碧君才發現雅雅斜臥在客廳沙發一隅。這孩子,回來無聲無息沒人知道。女兒手裡握著一疊紙,是她熬夜寫的劇本,她塗改幾回,紙都皺了。碧君知道女兒點子多,也能領導組織社團眾人,但她情願選擇同學的作品,甘心當一個小角,她的劇本總是用未完成來交代。這耐心等待將來的個性,是預備做一次性的爆發? 她仔細端詳女兒微顫的眉眼,彷彿看見舞台至高處的光亮。 碧君回到房間,繼續瞠眼著,衣櫃、窗台、邊上的枕頭、枕頭後邊的黑。丈夫的話語細密如針,把碎裂的時間縫補到她認不出原先的模樣。她明白丈夫獻上自己,自己也就必須過上蒼白的日子。碧君拿出許久未用的口紅,厚厚塗滿雙唇,並用盡全身的力量拓印在信上。 從今而後,她沒再回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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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