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落魄江湖的日子  

    杜牧的「落魄江湖載酒行」，述說文人的不得志。只有落魄過的人才能體會那種「不得志」的苦澀。人生的境遇無常，難免有低潮的時候，正如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所說的：「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在落魄的時候，需要忍辱負重，充滿盼望，等待轉機，相信總有「雲破天晴」的一天，「落魄人」不要太失望。     一般人會將街頭的流浪漢當成典型的「落魄人」，他們躺在地下道上，公園的人行椅上，衣不蔽體，頭髮篷鬆，滿臉落腮鬍，身上長滿蝨子，嘴上充滿酒意，手上拿著酒瓶，有同情心的人可憐他們，有些人卻把他們當成人間的渣滓。但又有誰知道他們竟然會落魄至此，是他們自甘墮落嗎？或他們生來環境較差？或生意失敗？或天意如此，或社會無情？竟然到此悽慘的地步？     我也曾經落魄過，因此每當我想起那段日子，我的內心總有些悽悽欲淚的感覺。十幾年前，我在高雄一家信託公司就職，雖然只是辦事員級的基層職員，但待遇卻不錯，連年終獎金一個月平均可以領到三萬元的待遇，以一個三十歲的大學畢業生來說，算是不錯的薪水，主管對我很客氣，客戶也好多人要幫我作媒，日子過得很有「面子」又有「裏子」（錢），可說是過得很快活又有尊嚴。     但可惜好景不常，信託公司因景氣不佳而遭到擠兌的命運，公司開始裁員減薪，我因自負年輕應可找到更好的工作而主動提出辭呈，經理還好意的慰留我，叫我不要離職，他說：「很多人被我裁掉，多不太甘心跟我吵鬧，你又沒有被裁到，又何必離職，又何況現在經濟不景氣，工作不太好找，你要三思而後行！」經理雖好意的留我，我仍然決意離開公司，經理只好祝福我找到更好的工作。     在離職後，我以為中部的工作機會較多，乃到台中找工作，想不到在七十五年，景氣更跌到谷底，半年找不到工作，十幾萬的離職金，即將用盡，房租差點付不出來，在不得已之下只好降低條件，先找個工作再說。於是我應徵一家電動玩具店的「採購主管」，老闆和我約談後，知道我是國立大學企管本科的學生非常高興，當場就決定錄用我，他提出薪水一個月一萬五千元，只有我以前的一半，我雖不太滿意，但在即將斷炊的壓力下，只好勉強答應。     我隔天準時到達電動玩具店，老闆指著一個慘不忍睹、有千瘡百孔桌面的鐵桌，說：「這是你的辦公桌！」我本來想說：「叫我在這麼破的桌子上班，太看不起我了！」我很想一走了之，但俗話說好聚好散，還是忍了下來。想不到中午吃飯時，老闆就和老闆娘、會計三人一起在辦公室吃起飯來，我看老闆連邀我吃飯的意思也沒有，我只好到外面去吃自助餐。     到了中午時候，老闆叫我把辦公桌洗一洗，等我洗完了，他卻說：「你洗得不太乾淨，你知道嗎？」我聽了，很想將肥皂水潑到他身上，但還是忍住了。當天下午三點，他說要到台北辦事，結果到了台北，卻說要買制服，到批發商場為了幾件衣服，搞到當天回到台中已是三更半夜。第二天到南投要看電動玩具的零件，當天回台中又是半夜三點，到家中我越想越氣，這樣的老闆根本一點也不尊重人，難怪台灣的中小企業會那麼多了。我決定隔天就不去上班了，到了早上十點，接到老闆打來的電話說：「吳先生，你怎麼沒有來上班？」我淡淡的回答說：「我無法勝任貴公司的工作，請另請高明吧！」老闆聽了就掛斷電話。哎！白做了兩天工。     在工作不好找下，我飢不擇食，我看到一家裁縫車組裝工廠需要組裝工人，其條件是學歷在高中以下，男女不拘，我拿著高中的畢業證書應徵，老闆說：「本來薪水是一萬二，看你已經三十歲，給你一萬五一個月，好嗎？你做做看，合不合適？」我很感激老闆的體貼，於是他叫我跟一個師傅學如何組裝裁縫車，我一向對機器沒有興趣也無天份，七手八腳的組合，但卻無法組成一組組件，更不要說組成一部裁縫車了，我覺得很委屈，當兵時出操再苦，我都沒哭，當時我有想哭的感覺，眼淚留下幾滴，我竟然從一個在銀行上班的大學生變成一個工廠的工人，而且連做個工人也沒有資格，竟然連一部裁縫車也裝不成！吃完了中午的便當，我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想我隔天不會再來了；這是我上班最短的紀錄，只有一天，當然也沒領到薪水。     在家吃閒飯一個月後，我又打起精神應徵一家工廠的「物料主任」，老闆很高興我在大學有讀過「物料管理」就錄用了我，待遇每月一萬五。隔天上班時，老闆交代一些事，就讓我自己看著辦了，工廠不大只有五、六位員工，一位四十幾歲的廠長只有國中畢業，起初對我有些敵意，但我跟他表明這裡我可能不會待很久，且對他很有禮貌，才解除他的敵意，後來發現美其名是「物料主任」，其實只是一個高級的搬「物料、器材」的搬運工人，由於電容器塗上很多黃油，加上其他不知名的黑油，我每天下班時，全身的衣服都變得黑兮兮的，成為名符其實的黑手，下班時總有「天啊！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的嘆息。     在做了一個月後，我終於好不容易在失業好幾個月後，第一次領到整個月的薪水，我內心並沒有很高興，因我不喜歡這樣的工作，於是開始請假到外面找工作，由於每個禮拜皆請一天假，引起老闆的懷疑，後來有一天老闆娘拿一個信封給我，說：「這是你的薪水，明天你不必來上班了。」我知道早晚會離開這個公司，但沒想到是被炒魷魚而離開，這是我一生第一次被革職！我沒有怪老闆的無情，誰叫我要常常請假找工作呢？     這樣的日子過了將近一年，在沒有穩定的工作下，內心有落難江湖的無奈悽楚感，但我只好繼續忍耐等待好時機的到來，直到七十六年報禁開放，我考進一家規模算大的報社當名記者，待遇才比以前的信託公司更好，使我否極泰來。     從我落魄江湖的故事，我學到人在不得志的時候，不要喪志，更不要藉酒或藥物來麻痺自己，反而更要打起精神努力向前，一方面要抱持樂觀的心「坐以待時」，相信必有走出落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