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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01 23:52:52瀏覽829|回應0|推薦0 | |
本文作者以靈修的觀點,為我們闡釋了盧雲神父一生的心路歷程。 風光的履歷表 盧雲神父 (Father Henri Nouwen) 是二十世紀的靈修作家,他著作等身,生前出版了四十多本大大小小的書,死後,他的基金會還在繼續整理他留下的手稿,以及把他的寫作中重新整理了。每一次我讀他的寫作常有“於心有慼慼焉”的感受,間接地我的靈修生活也受到他的影響。 事實上跟我有同樣想法的,大有人在,盧雲神父是當代最有影響力的靈修作家之一,幾年前美國的一個機構曾經向牧師和神父們做過一個民調測驗,請他們提名最喜愛的靈修作品,結果盧雲神父的好幾本書都名列前茅。當今的美國電視名嘴Oprah Winfrey訪問美國的現任國務卿,亦即美國前第一夫人希拉蕊柯林頓的時候,問及希拉蕊最喜歡的一本書是什麽時,希拉蕊不假思索地說,是盧雲神父寫的《浪子囘頭》(註一)。她說在她生命最暗淡的一段日子裡,這本書給她帶來了力量和希望。 為什麼盧雲神父本人以及他寫的書本這麼受世人的歡迎呢?平常許多人介紹盧雲神父的生平都會這麼說: 盧雲神父1932年出生於荷蘭,25嵗晉鐸,曾任教於美國聖母院大學,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一生著作等身,是二十世紀有名的靈修作家。 這張履歷表看起來很風光的樣子,可是如果我們只停留在這風光的表面,而對他們背後的坎坷道路不瞭解的話,那麼我們可能失去了深入瞭解盧雲神父心靈的機會。 盧雲神父的寫作,最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它能夠、且很坦率地,把他靈修生活的心路歷程毫無掩飾地跟我們分享。在他的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在靈修路上的追尋和努力,包括了追尋過程當中的掙扎、焦慮、猶豫、懷疑和失望,以及恩寵、平安和喜樂。換句話說,在他的書裡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 正視自己的瑕疵 從盧雲神父的一生中,我們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勇敢面對自己個性弱點的人,有人說他是一個永不安寧的的追求者(restless seeker),一個負傷的療者(wounded healer),一個不斷掙扎卻又堅守信徳的人 (faithful struggler)。他的這種神修方式,有的人稱之爲正視瑕疵的神修(Spirituality of Imperfection),也就是敢於面對自己的缺憾,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在自己的軟弱當中看到天主、找到力量(註二)。 當然我們每一個努力過生活的人都得面對、接受自己的缺失,但是能夠把這種態度發揮得淋漓盡透的,並不多見。我們大家都熟悉的聖女小德蘭(St. Theresa of Lisieux)的聖嬰小道即是一個好的例子(註三)。聖女小德蘭在其寫作中,要我們擁抱自己的渺小,喜愛自己的微不足道,接受我們所有的小缺點,因爲靠著上主的恩寵,我們會在每個小缺點當中更認清自己,更接近上主。 另一個例子是近代心理學大師榮格(Carl Gustav Jung),榮格説人性的陰暗面(shadow)是人性潛意識中的原型(archtype)之一(註四)。榮格認爲我們每個人要面對接受自己的陰暗面,在那裏,我們更能夠自由自在地找到天主。榮格在教會裏是一位具有爭議性的人物,他本人不是天主教徒,他的理論也不被有些天主教的學者所認同,但是有一位加爾默羅會的神父John Welch (O. CARM) 把榮格的理論和聖女大德蘭的《七寳樓臺》(註五)的神修境界相比擬,這是一本得到了美國1982年天主教書籍大獎的書(註六),讓我們對榮格的理論能夠從一個嶄新的角度去認識,也讓我們對於如何面對自己的缺陷有一個新的領悟。 麵餅般的生命 盧雲神父在其所著Life of the Beloved: Spiritual Living in a Secular World(註七)中,借用保祿《格林多前書》十一章的一段話,來説明天主鍾愛的子女的四個特色。這一段保祿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亦即格前十一23~24: 主耶穌在他被交付的那一夜,拿起餅來,祝謝了,擘開說,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而捨的。你們為紀念我,應該照樣地做。 《路加福音》第九章無餅二魚的那一段,也有類似的描述: 耶穌拿起了那五個餅兩條魚,舉目望天,祝謝了,擘開遞給門徒,叫他們送給衆人吃。 英文的字眼是 the bread is “taken”, is “blessed”, is “broken”, is “given away”。盧雲神父即用這四個英文字來説明我們靈修生活的四個特色。 首先,我們都是被拿起來的人,或是說被揀選(chosen)的人,也就是天主的選民。盧雲神父這本書是應一位猶太人的朋友寫給所有的人看的書。在他的心目中,不管是否基督徒,所有的人都是上主的子民,都是上蒼鍾愛的子女。 我們每個人也都不斷地受到上蒼的祝福。祝福是一種肯定,就像父母親給子女們的祝福,肯定了父母與子女中間的特殊關係,上蒼給與我們的祝福也顯示了上蒼與我們的特殊關係。而且這個特殊關係是普世性的,上蒼祝福的不止是我們,或是我們喜歡的人,祂也祝福了我們討厭的人,跟他們也有特殊的關係。 我們也像麵餅一樣,要被擘開(be broken),或是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破碎不完整(broken)。這裡指的並不是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並不是上蒼爲了要鍛煉我們而故意來折磨我們。 盧雲神父說他只是描述一個客觀的事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許多的不完美,許多的弱點和短處,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許多缺憾。可是我們不要否認這些缺憾、不要逃避這些不完美。相反的,我們要正視面對這些缺憾和不完美,要能夠擁抱它們,因爲天主在我們還是罪人的時候就已經愛了我們,也就是說天主愛的我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我們、而是一個有許多缺陷的我們。天主擁抱了我們,也擁抱了我們所有的缺失和破碎。 有的人說人的不完美是天主給我們的十字架,盧雲神父從來不這麼看。在他的想法當中,這些不完美根本就是我們的一部分。人之所以爲人,我們之所以為我們,就包含了我們所有的個性、所有的優點和缺點。也當只有我們能夠很清楚地看出我們自己的缺點時,在天主的恩寵中,我們能夠把自己完全的奉獻給上主,請祂聖化我們、祝福我們。 一個人如果要靠自己的力量超越這些人格上的缺陷和人生旅途上的不完美,那將是何等的艱難。但是在上主的恩寵中,我們會在焦慮中找到平安,在死亡中找到生命,在恐懼中找到上蒼的大愛。 也因爲這些不完美,我們能夠更體貼我們的近人,了解他們的心靈,能夠與世人共融。因爲這些不完美,我們能夠更堅強,不再完全依靠自己有限的力量,也因此讓上蒼的大愛和大能更加顯揚。因爲這些不完美,讓我們願意把自己獻身,交付給衆人,就如同盧雲神父的一生一樣。 一生的追尋與挫折 人生的追尋和人生的不完美是盧雲神父著作裡的兩個重要主題。從他的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他一生的追求,他所遭遇到的挫折,以及他如何面對自己的失敗,不斷地再往前走。 其一:盧雲神父的追尋往往從一個不經心的偶然遭遇開始,這些事他存留在心裏,而且不斷地分辯。 其二:在尋找的過程遇到挫折時,他勇敢地面對他們,看出自己的缺失,從那些不完美當中找到天主。 其三:而且他很坦然地把這些經驗都寫出來,跟世人分享。也因此,他的每一本書都是有血有淚的經驗之談,而不是空泛的理論。 在這篇盧雲神父小傳裡,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模式的一再出現在他的生命當中。 童年夢想的實現 盧雲神父出生在荷蘭一個名叫Nijkerk 的小鎮,在一個虔誠天主教家庭裏(註八),他是長子,底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爸爸是公務員,媽媽是家庭主婦,有一位舅舅是神父,一位阿姨當修女。父親從小灌輸他要出人頭地的思想,媽媽則經常鼓勵他要愛主愛人,絕對不要做會讓自己遠離天主的事。這兩種不同的教導,形成他後來生命中經常掙扎於兩個價值觀之間的來源(註九)。 從小盧雲神父就是一個敏感又略帶神經質的孩子,極需要別人的肯定,雖然有母親不斷的護呵,但是他總覺得得到的父愛不夠。終其一生,這個需要友誼,需要別人的肯定、以及需要感情的傾向,常常讓他感到困擾。 小時候,盧雲就喜歡玩當神父的遊戲,他打扮成做彌撒的神父,弟弟則是輔祭。雖然初中時就想進小修院,無奈那時二次大戰正是方興未艾,父母親不想讓兒子遠離身邊,因此一直要等到戰爭結束,他已經18嵗時,才進了小修院。隔年即畢業到大修院繼續修道。1957年,當他25嵗時,便從Alfrink 樞機主教手中領受鐸品。 荷蘭的教會在那個時候也有一番大的變動。二次大戰以前,荷蘭的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互不來往,幾乎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星球上一般。在戰爭期間,荷蘭被德國佔領,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都被關到同一個勞動營裏,他們生活作息在一起,一起受苦,一起祈禱,也發現彼此並不是洪水猛獸。所以戰後,天主教會不再閉關自守,成爲歐洲最前進、最有活力的教會。Alfrink 樞機後來也成爲梵蒂岡二次大公會議的主要籌劃人之一。 盧雲神父的舅舅那是已經是蒙席,他受命負責籌劃一個梵二有關在俗教友在教會内角色的討論題目,盧雲神父就跟了舅舅到羅馬幫忙,親身接受了梵二的洗禮。儘管後來梵蒂岡的教廷當局,在梵二決策的執行上躊躇不前,但終其一生,盧雲神父都一直為貫徹梵二的精神努力不懈。 心理學——勇敢的新大陸 依照荷蘭教會的規劃,他們本來要盧雲神父到羅馬的宗座額我略大學念個博士學位回來,以後可以在修院裏教書,也預備培養他成爲荷蘭教會未來的接班人才。但是盧雲神父卻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求去念一個心理學的博士學位。 當時心理學是一個嶄新而且頗有爭議性的領域,受到二十世紀兩位心理學大師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榮格(Carl Jung)的影響,有些學説和天主教會的傳統教義不完全吻合,心理學家和神學家也互相排斥。盧雲神父的想法,是要在心理學和神學之間開創出一片新天地來。這是盧雲神父一生不斷的追求中,很重要的一個起步,卻也要給他帶來極大的挫折。 有七年之久,盧雲神父以一個神職人員的身份,在 Nijmegen 大學的心理學系攻讀博士學位。這所大學雖然是天主教大學,但是心理系完全一派外教氣息,是個標準的「淪陷區」。盧雲神父在那裏開疆闢讓,一方面想建立起心理學與教會的橋梁,一方面也想為自己的理想找出一條出路。 後來盧雲神父慢慢清楚,他關心的是所謂的宗教心理學,或叫牧靈心理學,在當時,這是很新的領域。他也打聽到了,在這方面研究最多的,其實不在歐洲,而是在美國。經過一位哈佛大學教授的指點,他準備趕緊完成博士學位,然後到美國堪薩斯州的梅格寧精神醫學曁心理衛生科學學院( Menninger Institute) 繼續研究。 可是他提出的博士論文計劃,卻沒有被心理系的教授們所接受。他們認爲他的計畫裏,數據太少,不符合學術水準。這對盧雲神父來説,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美洲新大陸 儘管沒有拿到博士學位,盧雲神父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在1964到1966的兩年期間到美國堪薩斯州研究宗教心理學。在堪薩斯的兩年,他終於有機會接觸到真正的宗教心理學的理論和實踐。 1966年他在梅格寧學院的一位同事接到聖母院大學(University of Notre Dame)的聘請,去開辦心理系,因著這一層關係,盧雲神父也受聘到聖母院大學的心理系任教。但是到了學校不久,他即發現和心理系其他的教授們格格不入,後來他終於轉到神學院,教授宗教心理學,盧雲神父在聖母院大學一共待了兩年。 在聖母院大學教書的期間,他認識了許多在學校修課的本堂神父們,也受邀替他們辦了許多牧靈心理學的講習會,盧雲神父後來把這些講習會的資料集結成書,成了他出版的第一本書(註十)。 在盧雲神父初訪美國的四年期間,還有一件值得提的事,那就是牟敦神父(Thomas Merton)。早在1964年他初到堪薩斯州的時候,就到肯塔基州的熙篤會隱修院訪問過,那個隱修院即是牟敦神父所在的修院。後來他在聖母院大學教書的時候,又重訪熙篤會隱修院,這一次還見到了牟敦神父本人。 牟敦神父可以説是盧雲神父的偶像,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像牟敦神父一般,以吸引人的文字讓基督的精神能夠在現代世界中發出光芒。因爲牟敦神父的影響,盧雲神父對默觀祈禱以及隱修生活,都引發了興趣。 荷蘭故鄉的雙重打擊 盧雲神父結束了在聖母院大學的兩年教學以後,1968年回到荷蘭,在 Utrecht 的神學院教書,他發現了荷蘭教會正在遭受內外交迫的雙重打擊。 首先是世俗化運動的風暴,正在席捲整個西歐的教會,許多教友對傳統的教會價值起了問號。連神學院裡也受了影響,大家都注意力都放在外在的社會動亂現象之上,對內在的靈修問題反而束之高閣(註十一)。 而荷蘭教會的內部也正在經歷劇烈的變動。原來在梵蒂岡二次大公會議以後,教廷的保守派人士擔心教會變化得太快,因此開始反制行動,而以革新前進出名的荷蘭教會,便首當其衝。在挑選荷蘭主教人選的時候,教廷就提拔保守派,而排擠革新派,讓荷蘭教會的革新派人士大爲不滿。 保守派得勢以後,便開始取消教會裏的許多改革,引起大批教友出走,教堂掏空,而原先的許多改革派的神職人員,也都變成了激進分子(註十二)。 面對這樣的教會,盧雲神父有許多的無力感。 在他個人生涯的規劃裏,盧雲神父到有一個新的構想。以他在美國四年的研究和教學經驗,他想或許可以把論文改成牧靈神學的論文。因此他在Nijmegen 大學的神學院申請博士班,把該考的試都考過了。可是他的論文計劃卻再度被拒絕,理由是神學深度以及數據考證不足。這是他第二度的與博士學位絕緣。 對教會環境的失望,加上求學的不順利,這個雙重打擊,是他生命中的低潮之一。 在這個生命最陰暗的幽谷中,卻有一束曙光照亮著。 盧雲神父在這段期間筆耕不輟,以荷蘭文和英文寫作。這時期出版的荷蘭文書籍包括了後來改寫成英文的Enciounters with Merton: Spiritual Reflections(註十三),以及With Open Hands(註十四)。他最重要的書籍之一:The Wounded Healer: Ministry in Contemporary Society(註十五),也在這段期間成型。 塞翁失馬——耶魯十年 可惜他的荷蘭文作品成績平平,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但是他的英文靈修書籍開始得到重視,他的誠懇,真心表現在他的寫作裏,得到許多人的喜愛,其中之一,剛巧是耶魯大學的神學院院長。經過幾度的接洽,幾趟到耶魯校園的旅行,幾次的專題演講。耶魯大學的神學院在1971年給了盧雲神父聘書。 盧雲神父在耶魯大學共教了十年書,這是他生命中最安定的一段期間。他在1974年得到終身職,1977年升等為正教授。此外,他的靈修思想也在這段期間逐漸成熟。他的許多思潮開始結合成一個體系,寫在Reaching Out: The Three Movements of the Spiritual Life(註十六)這本書裡。 在耶魯時,盧雲神父還提出了一個名詞“downward mobility” (自貶地位),來跟一般人追求的 “upward mobility”(提升地位)相對照。平常大家在事業上,都是力爭上游,在社會上提升自己的地位。盧雲神父卻深記耶穌的「為人僕」教導,他寫了一本小冊子:The Selfless Way of Christ: Downward Mobility and the Spiritual Life(註十七)。在這個小冊子裡,他說我們如果要跟隨耶穌,就要學習耶穌說的:「(我)不是來受服事,而是來服事人,並交出自己的性命,為大眾作贖價」(谷十45)。 盧雲神父也真的以自己的生命為這個教導作了見證,而這為他後來辭去耶魯大學的正教授職位,埋下了伏筆。 以盧雲神父一生不斷追尋的性格,即使在這一段最安定的期間,他還是繼續地尋找上主的旨意。剛好他以前在肯塔基州熙篤會隱修院認得的一位神父,奉命到紐約州的會院當院長,盧雲神父得到了這位院長朋友的同意,於1974年6月到12月趁著休假研究(Sabbatical Leave)的機會,到熙篤會院住了長達七個月的日子,體會隱修院的生活。他在這段期間的日記,後來整理出版,即The Genesee Diary: Report from a Trappist Monastery(註十八)一書。 他原來打算步牟敦神父的後塵,過隱修生活。可是在隱修院住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無法適應隱修士每天該做的勞力工作,隱修院裡的孤寂也無法幫助他走上默觀的境界。他追求隱修生活的理想就此落空。即使發現自己不適合隱修,但是並沒有減少盧雲神父對默觀祈禱和隱修院的喜愛(註十九)。 盧雲神父在耶魯很得到學生的愛戴以及同事的敬重,他的書很受歡迎,都是暢銷書。有許多大學爭相邀請他去演講。可是這些世俗的成功,沒有辦法安撫他内心的不安。尤其在1978年他的雙親來耶魯玩時,媽媽生了一場大病,結果發現是癌症,回到荷蘭不久後就去世了。媽媽的過世給他帶來很大的打擊,加上其他的考慮,盧雲神父終於在1981年辭了耶魯的教職。 拉丁美洲的召喚 早在聖母院大學教書的時期,盧雲神父已經開始注意拉丁美洲牧靈工作的重要性。當他發現自己的聖召不在隱修院以後,拉丁美洲牧靈工作的召叫越來越強烈。 盧雲神父幾次到拉丁美洲訪問他的朋友,終于意識到拉丁美洲的牧靈工作,並不是一個耶魯大學休假研究的半年就可以完成的事,相反,這個工作需要他全身的投入,這是盧雲神父辭職耶魯的最大原因。 離開耶魯以後,盧雲神父回到紐約州的熙篤會隱修院去祈禱分辨,他決定參加一向關心拉丁美洲傳教的美國瑪利諾修會,成了他們的同事成員(associate)。之後他先到南美洲波利比亞的瑪利諾語言學校學西班牙文,然後到祕魯首都利瑪的貧民窟住了九個月之久。 在南美洲的日子,帶給盧雲神父許多情緒上的衝擊。這裡的社會充滿了窮困與暴力,但是老百姓卻又是如此地樂觀和慈愛。盧雲神父屢屢被拉丁美洲人民的單純與大方所感動,這些美德,似乎老早就被北半球富裕國家的中產階級給忘記了。 盧雲神父的計劃,是想成立一個與貧民住在一起、為貧民服務的團體。可是基本上,盧雲神父不是一個很會照顧自己生活的人,也不是一個手巧的人,他想招呼同志,成立團體的理想並未實現。 在這一段時間,他也認識了拉丁美洲解放神學主要的幾員大將,尤其是道明會的古鐵雷斯 (Gustavo Gutiérrez) 神父更是他認識解放神學的啓蒙老師。但是古鐵雷斯神父也看了出來,拉丁美洲的生活並不適合盧雲神父,他更向盧雲神父建言,他應該回到美國,用他的影響力,喚醒一般大衆對拉丁美洲問題的關懷,成爲兩個世界當中的橋樑(註二十)。 盧雲神父回到美國後,一方面把他在拉丁美洲的日記整理成Gracias! :A Latin American Journal (註二十一)一書,以開始鼓吹和平運動,同時他也提出「反向的傳教」(reverse mission)一詞,意指北半球的人們應該向拉丁美洲的人們學習(註二十二)。 哈佛大學的試煉 從拉丁美洲回來,盧雲神父先到紐約州的熙篤會隱修院小住,同時向哈佛大學詢問在那裡教書的可能性。哈佛大學的回音很快就來了,他們聘請他到神學院當教授。 哈佛和耶魯雖然同是常春藤盟校的一員,但是基本上卻有很大的不同。耶魯的所在地是大學城,比較單純;哈佛則坐落在波士頓郊區,情況複雜得多。尤其是兩個學校的神學院更是不同,耶魯的神學院基本上是基督新教的傳統,而哈佛則以一位論教(Unitarian)教派爲主,這是個很國際化,基督教色彩不濃厚的教派。 兩校神學院的學生自然也不一樣。在哈佛的第二年,當盧雲神父打算以更直接、不那麼含蓄的方式,在課堂裏講解耶穌的福音時,學生們的反應很兩極化,有的學生表示很喜歡、很歡迎,另外一些學生則是表示極端的不滿,而且把事情閙大。這樣的結果,自然不是盧雲神父預料得到,因此在他的心裡,引起很大的衝擊和掙扎。 他幼年時,父母親的兩種不同的教導,再度地在他心裡浮現交戰。如果他順從學生們的意思,也許可以在這個最有名的學府立足,安定下來;但是他又記起母親的教訓,決不做會離開基督的事。在哈佛教了兩年書後,在1985年他終於選擇離開哈佛(註二十三)。 方舟團體 當初在哈佛教書的時候,盧雲神父跟學校有個約定,那就是每一年他只要教一學期的課,另外一學期則可以自由地在校外從事他自己的活動。1983年,盧雲神父就用休假的機會到法國的 Trosly做了30天的避靜。這個村莊正是方舟團體(L’Arche)的所在地。方舟團體是一個爲智障人士服務,並跟他們一起生活的團體,創辦人 Jean Vanier 是曾任加拿大總督Georges Vanier 的兒子。方舟團體在全世界,共有一百多個中心。 1985年離開哈佛之後,盧雲神父又到了法國的Trosly。這次,他就住到方舟團體的中心,準備跟他們住上一段時間。 盧雲神父很早就知道Jean Vanier這個人,以及他所創辦的方舟團體:而 Jean Vanier注意盧雲神父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當盧雲神父在耶魯教書的時候,有一天他的辦公室來了一位訪客,她只帶來了一句話:「 Jean Vanier問候你!」過後不久,方舟團體在芝加哥有個聚會,盧雲神父應邀參加,有了很深的印象。 Jean Vanier 後來回憶起1985年的光景,他說那時覺得盧雲神父像是一隻迷失的羊一般,他覺得方舟團體對盧雲神父而言,是上主計劃中的一部分。果然,盧雲神父在Trosly住下,慢慢找回了他自己。 黎明之家 不久,盧雲神父應邀到多倫多主持一位朋友的婚禮,借住在當地方舟團體,即「黎明之家」的中心。那段期間,黎明之家發生了個意外事件,一位智障人士因爲中心的疏忽而意外死亡。智障者的家人非常憤怒,聲明要控告中心,而方舟團體的成員也因此事件起了内閧。 盧雲神父覺得義不容辭,出來安撫大家的心靈,解決事端的紛爭,讓亡者的家屬和方舟團體的成員能在上主的光照下,理性地解決了爭端。因爲這事,黎明之家的成員希望盧雲神父能夠留下來,當他們的指導司鐸。正好盧雲神父在法國認得的一位好朋友 Nathan Ball 也受邀到多倫多主持黎明之家。經過一番分辨之後,盧雲神父答應了,他搬到多倫多,成爲黎明之家的指導司鐸。 在黎明之家的日子,給盧雲神父也帶來不少的挑戰。早先曾經提過,盧雲神父不是一個很會料理自己生活的人。在黎明之家的方舟團體會員,所有的人都要參與日常生活的許多工作,例如照料智障者、燒飯、洗碗、洗衣等等,輔導神父也不例外。 可是這些事情對盧雲神父來説,常常是個挑戰。例如,好客的他,常常沒有跟負責炊事的同事商量,就把客人留下來吃飯。洗碗的時候,常常漫不經心。有一件廣爲流傳的笑話是這樣的:有一次盧雲神父一邊洗碗,一邊和客人談論靈修的事,結果洗了半天一直都沒洗完,而且髒盤子越來越多,原來他把已經洗好的碗盤又重新放囘髒水槽裡。 晴天霹靂 盧雲神父一生的追尋,從學術上的學位、隱修院的修道生活、到常春藤盟校的耶魯和哈佛、以及拉丁美洲的貧民窟,一路走得一波三折,非常辛苦。如今到了黎明之家,他似乎終於找到了上主要他走的道路,一個能夠讓他安心立命的棲身之所。在多倫多,他立即規劃了許多活動,想要真心地為黎明之家成員服務,也著手計劃寫更多的書。沒人料到,還有一個更大的挫折,一個更大的挑戰,正在等著他。 事情的起因在於他跟 Nathan Ball 的友誼。Nathan 到了多倫多以後,工作異常忙碌,沒有辦法如同在法國時一般,有很多時間和盧雲神父往來。盧雲神父從小就是個非常需要別人肯定和友誼的人。他以爲Nathan 有意疏遠他。逐漸地,許多困擾他一生的情緒,例如焦慮、自卑、失望等又都回到他的心頭。終於他陷入了高度的憂鬱症當中(註二十四)。這是盧雲神父到黎明中心以後一年左右的事。 行經死亡的幽谷 盧雲神父去了加拿大温尼伯城(Winnipeg)的一個療養中心,由一個兩人組成的牧靈小組負責護理和照顧,長達六個月之久。在這段期間,他面對自己人格上的弱點,向上主祈求恩典。這是盧雲神父生命中最大的危機,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後來他終于能夠完全的恢復,回到黎明之家繼續工作,也恢復了和Nathan Ball的友誼,而且還把這段心路歷程記載在日記裡,後來整理出版了一本書——“The Inner Voice of Love:A Journey through Anguish to Freedom” (中譯:《心靈愛語:當我陷入靈命低潮的時候》香港::卓越書樓),這是盧雲神父最坦誠、最深入的一本書。他後來這樣地說: 只有上主的愛是毫無條件、恒久不變的。但是我們往往想在人世間尋找這樣的愛情,那真是緣木求魚,尋找不到的。 盧雲神父一生找尋上主的旨意,相當辛苦,非常坎坷。但是借著文字,他把自己努力的經驗與世人分享,讓我們在最困難的境地,都能夠借助他的經驗,而看到希望的曙光。他讓我們知道,只要肯面對自己的問題,只要能夠接受自己的缺失,我們從這些困難中,反而能夠找到力量,得到上主的降福。 浪子回頭 盧雲神父恢復了健康以後,重新回到黎明之家服務,也繼續他的寫作。這之間,他出版了一部很受歡迎的書,那就是根據荷蘭畫家林布蘭(Rembrandt)的名畫,而取了相同書名的《浪子回頭》(The Return of the Prodigal Son)。 荷蘭畫家當中,跟盧雲神父最像的,其實是梵谷(Vincent van Gogh)。梵谷在沒有成爲畫家之前,曾經讀過神學院,曾經到偏遠的地方去向窮人傳福音,也曾有過神秘的祈禱經驗。所以盧雲神父常常可以在梵谷的畫作當中,看到靈性的層面。可是影響盧雲神父最深的畫作,卻是林布蘭的《浪子回頭》。 浪子回頭是《路加福音》裡記載的一個故事。荷蘭畫家林布蘭以此為題材,畫了一幅同樣名字的名畫。盧雲神父也以此為題目,寫了一本很受歡迎的書。 故事中一個父親有兩個兒子,小兒子要求做父親的把產業中他要繼承的一半分給他,小兒子把產業變賣了,拿了錢到遠地過花天酒地的生活,後來錢花光了,又遇上災荒,才回頭向父親認罪。做父親不但不責怪他,反而因爲兒子失而復得,派人宰牛慶祝。倒是做大哥的,不肯原諒弟弟,而且責怪做父親的偏心。 關於盧雲神父何時第一次看到林布蘭的《浪子回頭》畫作,説法不一。有人說是在法國方舟團體中心,但是這些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盧雲神父後來有機會到收藏這幅畫原作的俄國聖彼得堡藝術館,當他看到這幅畫的原作面前觀賞時,内心受到極大的震撼。在畫前冥想了好幾天。 盧雲神父覺得我們每個人,有時候像小兒子一樣的放蕩不拘,有時也像大兒子一般,自以爲是,不肯原諒別人。可是,我們也有時候如同慈愛的父親一樣。 最後一程 繼《浪子回頭》在1994年出版後,盧雲神父在1995年又出版了兩本很重要的靈修書,即Here and Now: Living in the Spirit(註二十六)和With Burning Heart: A Meditation on Eucharistic Life (註二十七)。 1995到1996年,是盧雲神父是的休假研究年。這一年,他大部分住在北美洲和歐洲,他的書Can You Drink This Cup? (註二十八)就在這年出版。他這一年的日記,後來也整理了,在他死後出版成書:Sabbatical Journey:The Final Year(註二十九)。 在休假年當中發生的一件大事,是盧雲神父在黎明之家一直照顧著的一位名叫亞當的智障者突然病危。盧雲神父當時正在美國紐澤西州,聽到了消息,即刻趕回多倫多去陪伴亞當和他的家人,一直到亞當的葬禮爲止。亞當活了33嵗,正好跟耶穌在世的歲月相仿。盧雲神父後來寫了一個手稿,在死後整理出版,叫做Adam: God’s Beloved(註三十),《亞當-神的愛子》。在書裡,他把亞當的生命和耶穌在世的生命相比較,他說亞當的生命如同耶穌的一樣,也有它的尊嚴、目的、和重要性。他說亞當的生命如同耶穌的一樣,也有它的使命。他反省到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像亞當一樣,是上主鍾愛的子女,我們每一個人也可以如同亞當一樣,參與上主的生命。 在他休假年研究的時候,黎明之家的成員都很想念他,所以休假研究年結束時,他馬上囘到多倫多,準備又開始投入黎明之家的生活,只是還有一件未了的事。 原來在休假年結束之前,荷蘭的一家電視臺請他拍攝一部講解分享《浪子回頭》的電視專輯,並準備到俄國聖彼得堡的藝術館拍現場。因此,1996年9月盧雲神父抽空從多倫多回到荷蘭故鄉,在準備啓程前往聖彼得堡之前,和電視臺的員工商量最後的細節。可是就在抵達荷蘭的當天晚上,就因爲心臟病發作而被送入醫院。 盧雲神父生病的消息傳開以後,他的親友和方舟團體的幾位負責人,很快地都趕到他的病床邊,當晚他領了聖油降福的聖事,到了星期五,病情似乎有些好轉。探訪他的人在離開醫院的時候,都似乎稍稍放了些心,可是就在隔天凌晨,盧雲神父心臟病二度發作,他也因此與世長辭,回到他至愛的天父的懷抱裡(註三十一)。享年64嵗(1932年1月24日~1996年9月21日)。
註一:Henri Nouwen, The Return of the Prodigal Son: A Story of Homecoming, New York: Doubleday, 1992。中譯本參:《浪子回頭》,台北:校園,1997. 《神學論集》, No. 167, 2005春, pp. 45-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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