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阿拉丁神燈

我的洗衣店說是要賣的, 
卻是還沒賣成, 
一晃一年過去了。

我知道一個商店的買賣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沒想到實際的執行上, 
比你想像中的難度又更勝一籌。 

幾次接觸, 
才發現買主什麼樣的人都有, 
性格上更是千奇百怪, 
有的刁蠻霸道便宜佔盡。 
有的看似忠厚, 卻只想憑空買賣, 
跟我說要先進駐做店, 
賺了錢後再付你買金。 

總之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一年交手下來, 
唯一的收穫就是------ 
自己被磨的也幾乎變成一盞和她們一樣的燈。

不過, 
就在這等待買主上門的一年裡, 
沒想到我的〝事業版圖〞竟在無心揷柳下, 
擴張到了清洗且接送兩家醫院的床單上。
能夠拿到醫院的床單來清洗, 
這在我們洗衣店來說, 
是夢寐以求很大的一筆交易,
因為收入穩定。

那是有一天, 
一個穿著很紳士的老美中年男人到了我的店裡, 
開門見山就說想跟我合作, 
我一看, 
不知道他是哪一類的大魚上門來, 
他說他叫阿凱, 
新開了兩家專門做呼吸治療的診所, 
一家就在我們這石溪小鎮, 
另一家在離此地五百哩, 
開車來回要一個鐘頭的小鎮上, 
他是老闆兼醫生。 

坦白說, 
我一聽到呼吸治療這個字眼, 
心裡當下就一縮, 
因為我家青兒的父親, 
就是一個專門做呼吸治療的胸腔內科醫生, 
和平分手多年, 
不知道為什麼, 
每次一聽到相關的詞, 
內心仍然悸動。

阿凱醫生說他想把他診所裡的床單都包給我們洗, 
並且要我天天接送。
這真的是一條很大的魚。
醫院的流動性穩定, 
不會動輒搬家或倒閉, 
東西也一定都是床單, 
洗洗弄弄, 比一般的衣服好打理多了。 
我記得多年以前曾經想做過醫院的生意, 
卻是不得其門而入, 
這下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是沒理由不接下訂單的。 

我跟他說沒問題, 
他說一個月結一次帳, 
並且說如果他忘了寄支票給我, 
請我千萬要打電話提醒他, 
怎來怎去的定下了條件, 
說話的語氣
好像是日理萬機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一樣, 
比較特殊的是, 
他還要我幫他找人去舖病房的床單, 
以單位記, 
舖一張床待遇是給五美元。
在美國的勞工最基本的工資是一小時7.25美元, 
我估計舖一張床單頂多花個五分鐘搞定, 
換句話說, 
短短的五分鐘, 
就可以賺到五元美金, 
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我吞嚥了一下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口水, 
連忙說, 
不必找別人了, 
就讓我的女兒來做吧。

我那十八歲的青兒早已經半工半讀, 
在一家日本餐館打著一個鐘頭七美元工資的工作,
非常辛苦 
所以當我跟青兒說的時候, 
她根本不相信會有人付這樣的工資, 
我說千真萬確不必懷疑, 
邊走且看吧。

記得第一天去上工舖床單的時候, 
我跟青兒都傻了眼, 
因為這個看似簡單的床單, 
我們卻從來不曾舖過, 
說來大概沒人相信, 
我這一生, 
沒舖過一次床單, 
我跟青兒一向都是一人各兩條棉被, 
一條舖一條蓋。
我小的時候更不用說了, 
父親是校長, 
我們就住在學校日本式的宿舍裡, 
就睡在褟褟米上, 
連一張床也沒看見過, 
現在竟然要在醫院裡學著舖床單, 
不過這也不是個什麼難的事。 
本來是十分鐘才能搞定的事, 
卻在舖第三張床時, 
就已經變成三分鐘的事了。

我跟青兒合作無間, 速度之快, 
我笑說可以去旅舘裡當專門舖床單的女中去了, 
這個錢真的是好賺! 
就在我們舖床的時候, 
青兒問我她爸爸的醫院, 
不知道是誰去舖這個床單, 
還跟我開玩笑說將來大學畢業後不怕沒工作做了, 
最起碼可以回到她爸爸的醫院幫他舖床單去。

一個月很快的過去了, 
我們的工資一共是兩千六百多元, 
左等右等, 
支票卻是跚跚不來, 
眼看第三個月又要來了, 
我記起了這個阿凱醫生說過, 
如果沒接到支票一定要跟他說的事, 
所以在忍無可忍之下, 
我循線接通了電話。 
說真的, 雖然我來美國很多年, 
但是這樣的去跟人要錢, 
我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小心翼翼的怕傷人自尊跟他說怎來怎去你欠我的錢。 
我沒想到這個阿凱醫生, 
竟然劈頭就跟我說他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然後不等我說完話就啪的一聲把電話掛掉了, 
我在電話這頭真是又尷尬又不解, 
我想他也許是真的沒聽清楚我說什麼吧, 
我的英文有那麼差嗎? 
所以我又繼續撥著第二通電話, 
這回他一聽見我的聲音, 
竟大聲咆哮的說著
〝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你要什麼?〞
每一句都重複了兩次, 
然後又掛了我的電話, 
這回換我很清楚的知道, 
這個阿凱醫生是故意的不接我的電話。 
做醫生的怎麼這個樣子, 
我的氣真的是不打一處來, 
那時候我的店裡只有一個老客人在洗衣服, 
我跟他說請他出去一下, 
我有急事待辦, 
店門一鎖, 
開著車我就直殺到這家醫院去找阿凱算帳去了。

我早聽說在美國吵架, 
千萬不要大聲的叫來叫去的嚷嚷, 
尤其是有警察在的場合, 
誰失去控制的大吵誰就輸, 
人家會把你當神經病的先給你打個鎮靜劑再說, 
所以我去到了阿凱的醫院, 
和秘書說明的來意, 
我要求直接找阿凱面對面的說話, 
阿凱這狡兔, 竟然有三窟
連他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 
我說沒關係, 
跟你們說是一樣的, 
順便讓你們知道你們的老闆是一個怎樣德行的人也好。 
她們一聽老闆過期一個多月都沒給我錢, 
就知道我的來意了, 
我說不給我錢, 
跟我說明理由我都能接受, 
我很不高興這個阿凱一直問我
〝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他〞, 
我說我既不是愛上他也不是想念他, 
我來的目的
第一. 是拿回我工作應得的報酬, 
第二. 是要告訴他請他給個尊重。 
他不要以為他是一個醫生就很了不起, 
我家青兒的父親就是一個跟他一樣的醫生, 
我看多了, 
他們只不過比較會唸書, 
但並不代表他就是一個好人, 
我幫你們洗床單舖床單, 
我的人格絕對不比你低, 
你們沒有我們這樣的人為你服務, 
你們的髒床單會堆的像天高, 
生意一樣做不下去, 
我一口氣說了一堆, 態度溫和的氣的要命。 
這個秘書說他一定會傳達我的感覺和問題給阿凱聽。

不知道是不是經過我這樣的抗議, 
這個阿凱第二天就拿著支票到我的店裡給我, 
順便道歉。 
我看著支票, 
也笑咪咪的跟他說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我心裡在納悶, 
才隔了一晚上, 
不知道這個人的態度為什麼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他說, 
喔! 
原來你的先生也在做呼吸治療喔? 
我說很抱歉, 
那個不是我的先生, 
只是我孩子的生父, 
說完我的兩隻眼睛直盯著他看, 
原來他態度轉變, 
是因為以為大家是同行, 
我是醫生娘, 我的身分理當水漲船高, 
說不定他心裡在想, 
雖然我在他的醫院收洗床單舖床單, 
但似乎也該〝尊重〞我一下, 所以才笑咪咪的, 
真是狗眼看人低! 

自此之後, 
阿凱再也沒欠過我一毛錢。
在他們眼裡說不定我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哩, 
誰知道呢?

不過我最想做的, 
卻是那盞可以許下願望的阿拉丁神燈啦。

O子2008.07.17寫於紐約長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