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花似錦,春逝去無聲
小雅是城市裡的新人,很偶然地認識了陶紅,接著認識了陶紅的兩個妹妹,陶丹和陶朱。
說是偶然,真的很偶然。一個冷颼颼的大冬天,小雅上中國城買烤鴨,正好排在陶紅的後面;也不知陶小姐怎麼搞的,一盒子熱呼呼的烤鴨莫名其妙翻在小雅身上。於是,她們就此成為朋友,小雅也有了新名字——小鴨。
在那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裡,陶家三姐妹是有些名氣的;除了才貌雙全之外,姐妹勇敢追求愛情的態度,更讓她們的名氣直上雲霄。
三姐妹各差一歲,據說當年陶媽媽為響應號召,三年連生三個女兒;陶爸爸為了讓東方更紅,於是讓三個女兒都有個火紅的名字。不過,很少人真正喊過這些火紅的名字,大家習慣喊她們大陶、二陶、小陶,後來被人誤會為大桃、二桃、小桃;沒辦法,她們真是人比花嬌。
人比花嬌,心比天高;三姐妹凡事都要拔得尖尖,一路從小學尖到出社會工作,各自嫁的各自的老公也是尖子;然後在各自老公的熱情支持下,三姐妹按順序出國留學;不負眾望的,姐妹按順序拿到學位,按順序取得永久居留權,再按順序把老公接到國外;接著跌破眾人眼鏡的,姐妹又按順序的有了新戀情,於是原老公就被按順序的休掉。
可是,天下不是什麼事都會按順序來。
首先是大桃的危機,老公先是希望能等到永久綠卡批下來,但是大桃不肯,堅持馬上離婚。老公氣憤不已,不告而回國去了!順便的,他還帶走大桃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大桃一時半會兒離不成婚,當然也就沒法子再婚;新男友似乎不願等待,不久便和大桃分道揚鑣。
二桃老公倒是爽爽快快的簽字,也不談什麼條件;去離婚法院的那天,大家才知道原來他也有外遇。剛和二桃走出離婚法院,立馬和另個女孩走進結婚登記處。二桃也生不得氣,是她要求離婚的;反正自己也要結婚了,管他愛怎怎地去!可就在婚禮舉行前兩個星期,准新郎官忽然決定不出席婚禮了,因為他的前妻當初是懷著孕離婚的,現在孩子都快兩歲了;幾經抉擇,他決定選擇親情,放棄愛情。
二桃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精神狀況變得很衰弱;虧得小鴨天天來逗她開心,二桃才勉強躲過憂郁症的侵襲。
小桃比較幸運,離婚結婚都順利,兩口子還恩恩愛愛的過上幾年好日子;雖然男方後來英年早逝,卻留下不少遺產,夠小桃下半輩子的衣食無憂。
當年小鴨還在法學院讀書,二桃小桃的婚姻和後來小桃遺產繼承,全都是她經手處理。算是經驗豐富,卻也心灰意冷;拿到了居留權之後,跟老公搬離喧囂的大城市,自此堅決不碰任何婚姻有關事務。生活安定了,小鴨也當上媽媽,整日圍著一對龍鳳胎打轉,忙碌的不知歲盡;漸漸的,和陶家姐妹的聯絡就少了。
糊裡糊塗的日子過了十年。又是一個冷死人的大冬天,小鴨上班正無聊到底。忽然接到大桃來電,問她是否認識個夏先生。
認識當然認識,夏太太和小鴨是同事,一棟大樓裡的樓上樓下。而大桃像是找對人了似的,開始沒完沒了的問題,通通是問夏先生的事,關於他的個人,他的家庭等等等等。小鴨說得口干舌燥,「你問這麼多干嘛?好不容易打電話來,不問我怎麼樣,淨是問別人!誒,人家有老婆了!」
「你說的娜麗就是夏太太嗎?你在計算機旁嗎?可以收伊妹兒嗎?你應該沒有看過我以前那個男朋友吧?我傳照片給你看。」大桃沒理會小鴨的抱怨,只是自說自話。
「我當然可以收伊妹兒,傳過來吧!」反正上班無聊的很。
不到半分鍾,小鴨瞪著大桃的郵件,目瞪口呆;幾張舊相片,都是一對男女的親密合影。掃描的效果雖然不怎麼好,但是已經夠清楚的辨認誰是誰,「那不是你和夏……」甭說,小鴨寧願自己成為小瞎子!
老夏在朋友的眼裡,是個把老婆當珍稀國寶供養的老公,超級模范男人;大家都說寧願相信黃河水倒流,也不信老夏會有婚外情!可是這照片呢?什麼跟什麼?小鴨腦子全亂套了!
沉默著,小鴨依稀想起老夏夫婦曾經說過的當年;兩人為了盡早取得合法身份,盡早能有份像樣的工作,夫妻似乎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過兩人都說得很片段,旁聽者頂多模模糊糊的湊個大概,也沒人想弄清楚。
可是這幾張舊照片,把一切不清楚都說的很清楚;當年老夏曾經制造了一場……騙局?有沒有更好的說法?
「他們的綠卡肯定是騙來的……騙來的……騙來的……」大桃在電話那邊低低的啜泣。
小鴨子大大的歎口氣!她能說什麼?心裡開始嘀咕:誰讓你陶大小姐這麼盲目?你老公當年捨棄博物館副館長的工作,全然不顧自己超級破爛的英文,千裡迢迢追隨你而來;結果呢,移民局還沒把他的正式身份批下來,你就吵著要離婚,真實有點活該!不過,話說回來,大桃也蠻可憐的。「你咋知道老夏的?」小鴨準備安慰一下大桃。
「幾天前,我無意間看到他發表的論文,因為附了簡歷和照片,所以確認是他。於是我又上網查了他的一些資料,想你跟他住在同個區域,可能會知道他,所以跟你打聽打聽。」大桃大大的歎口氣,「再跟你說件事,我跟我的合法老公聯系上了,聊天室裡遇到的,上个星期的事。我恨透我自己,腦子搭了錯線,竟然表示想跟他復合。他當時沒說什麼,隔沒幾天我收到他的快遞,裡面是兩份我當年簽字的離婚協議書,他簽名了;十二年,他終於簽名了!」
小鴨當場想暈倒!當年與現在,不過就是十二年。「桃桃,這樣吧,我原來還蠻同情你的老公;不過,現在我不同情他了,因為他兩次報復你的不忠,而且采取最惡劣的報復手段。」
「我一輩子好勝要強,結果一下子被兩個男人拋棄!我想向移民局告發夏的行徑,可行嗎?」
可行嗎?用腳底想都知道不行!「他們入籍公民好久了,移民局早管不到了。」最重要的,根本沒證據,告發什麼!
「那我把照片寄給那個娜麗,寄到你們單位去,她收得到嗎?」
「收當然收的到,但如果娜麗早知道這事,也早原諒老夏,你不是再一次自取其辱嗎?」估計他倆還是同謀,但小鴨不能再多給她什麼留白空間。「算了吧,桃桃,事情過去那麼久了,算了吧?」
「我不知道能不能就這樣算了,你不是當事人,你可以算了。」大桃口氣灰灰的。「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真的。」老實說,這話讓小鴨聽著很不高興;不過桃桃也沒說錯,刀子沒割到自己的心,當然不知道痛。
桃桃真把照片寄來了,娜麗還拿給小鴨看,順便把當年老夏做的一切都說給小鴨聽。「他為了早日讓我脫離後媽的糾纏,想盡辦法要把我弄出國;不得已啊,他才出此下策地去辦身份。他都是為了我啊!」面對夫婦的同心,想想桃桃的不甘心,小鴨選擇閉嘴,只是說覺得怎麼好就怎麼辦。
大桃沒有再和小鴨聯絡,直到清明節前幾天,才又通知小鴨陶媽媽過世的事情。三姐妹一起回國奔喪,說是去一個月,結果拖了三個月,才見小桃一個人回來美國。
三個月,姐妹把媽媽的後事辦妥,揣踱著去哪裡輕鬆一下,大桃便偷偷服藥自盡。二桃受不了兩個親人連續過世的打擊,終於精神完全崩潰;小桃沒法照顧二姐,只好把她留在國內的醫院。
「如果你能像以前一樣,天天逗二姐開心,也許她就不會瘋掉了。」二桃幽幽的對小鴨說,「或者我們三姐妹都沒有出國,也許我們會很平凡,但是不會有這麼多恨。」
依照大桃的意思,除了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葬禮上不許出現任何男人。墓志銘也什麼都不說,只刻著她留下的兩句話:花開紅似錦,春逝無人問。
不久,小鴨收到小桃從國內寄來的信,很精美的信箋,很短的內容。“小鴨:大姐是帶著恨意走的,她到死都不肯原諒姐夫和夏先生。二姐瘋了,她的心智被怨恨徹底埋葬。我呢?不敢奢求沒有人恨我,但求自己心中無恨。小桃桃”
小桃出家了。
一片楓葉落在信箋上,無愛無恨的風停風又起,四季悄然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