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靜好（二）

我的母親身受日本教育的影響（雖然他從沒承認過—）她是個走出大廳前，就要衣著整潔，妝容美淨，髮無跳絲，戒指，手鐲穿戴整齊，自然她的小女兒也是。

我想我是在那個小社區非常不尋常的女孩子。像是母親的洋娃娃。我的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項鍊，手指腳趾都是跟母親進去美容院時，小姊姊幫我塗上去的。

綁著兩條辮子時，有時髮帶上的蝴蝶結飾品，可以從照片上發現跟衣服上的布料是同一塊。那是因為我在母親做衣服時，裁縫師也會做上一件我的。

就算鞋子，也有父親買回來的皮鞋。

我追著釘木屐的老闆，訂做的木屐。

我還記得我有一雙日本夾腳拖，是酒紅色的，夾腳處是絲絨做的，高腳樣式。

我還有一雙釘著亮片的拖鞋，後來我表弟也哭著得到了一雙，因為當時的他，什麼都要跟玲姊姊一樣。日後我們也常比賽誰拿的獎狀多。我常跟我朋友說：我有一個才子表弟。他也跟人自我介紹：我姓徐，徐志摩的徐。

但日後，我也是讓我母親非常頭痛厭惡的年輕人。因為我『不愛打扮』『不修邊幅』而讓她『儘量』不帶我出門。

那個年代，鄰居比我小的女孩，還有的會被送去南部，有一陣子就不見了，然後回來時濃妝豔抹。我雖然年紀小，但也不開口問那些女孩。我父母親都非常痛恨那樣的父母。雖然出身不是富裕的家庭，但我的童年過得無疑是公主般的生活。

是的，就算是去菜市場買菜，我們娘倆也是『優雅』上街。這一天，我終於知道了，隨時打扮整齊的重要，因為，我終於在無意間踏進了那個我夢寐已久的花園。

就這麼一句話：這裡好漂亮，我好想進去看看。

只見媽媽挑了挑眉，然後跟我說：那我們就進去吧？！

我說：你又不認識他們

媽媽說：認識啊！

於是我們就這樣一邊說話，一邊走進去花園。

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震驚！我對父母的了解，外婆的了解，家族的了解，真的太少了！很多時候很像『輕敵』的震驚！

真的是內心澎湃，外表錯愕，還好我穿戴整齊，不然這樣美麗的花園，整個畫面會因為我而掉漆。

我們在長廊上走的時候，老婆婆已經回頭看見我們，他笑著站起身來跟媽媽說話。

真的！我媽認識他們！那時的我終於定下心來。環顧四周的美麗的花，每一塊花圃裡的花都不同，但又那麼和諧。有好多處花圃。四周圍著的是柏樹。老婆婆是唯一沒有用『黑貓』來形容我的美。她對我點點頭，微笑著。那是一種很大器的修養。讓我很舒服，沒有拉手，捏臉。她讓我隨便走，隨便看。我就跟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處處新鮮，處處驚豔。

我沒有大聲喧譁，也沒有上下蹦蹦跳跳，靜靜地走著，看著，那空氣粒子也跟外面不同。

安靜，現在我閉著眼都能回到那裡，而眼裡已是淚水。

她們走著走著就走到門前，我回頭看，也跟著走進去。我記得媽媽跟坐在大椅子上的老先生點頭敬禮寒暄。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而我視線只看到那個油亮的大木頭書桌。日後我讀到『窗明几淨』就會想到這一幕。

是的，這是我的大觀園。後來媽媽跟我說：老先生老太太年紀大了，管不了這個大宅子，要賣掉，搬走了。我以為只是換個主人，我以為買下來的人會一直保存著這個大花園。我以為我還能進去看看花草，甚至跟老婆婆成為朋友。。。。。

結果，我看到他被拆掉，很痛心，我常常站在對面，看著機器車拆掉我最心愛地方。彷彿自己的秘密已經不能被守護，而且要永不見天日，徹底煙消雲散。

我恨高樓大廈，從此開始，而這也是一個最大的理由。高樓大廈非常刺我的眼，我總低頭走到另一邊的海軍宿舍圍牆然後轉彎回家。直到有一年的颱風，我們家屋頂的瓦片被掀起，水都跑到屋子來了。忽然有個人給了舅舅一把鑰匙，讓我們去大樓躲一個晚上。那一晚，爸爸跟舅舅在家裡留守。我們老弱婦孺就到大樓去躲颱風。

那次，是我最後一次踏上花園的土地，而也是她最後一次為我擋風遮雨。我們的緣分，從此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