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卡利安是我家養的一隻楓葉鼠。那天一共買了兩隻，兒子給他們起了名字，一隻毛色比較淡的，叫加卡利安，一隻比較黑的叫大老闆。 

養老鼠完全臨時起義。有一天帶兒子去內湖內溝溪玩，然後去麥當勞吃漢堡。騎機車回家路上，經過寵物店，進去看看就買了兩隻鼠。 

讓兒子有個「活」的老鼠玩伴吧，我想。兒子這輩子，就是說從出生到快六歲的現在，最親密的玩伴也是一對老鼠，不過是毛巾布做的，阿公從日本迪斯奈買回來的米奇和米妮，到現在每天還抱著睡覺。天天被大人管的小孩，如果有兩隻自己可以管教的小老鼠，是不是會比較平衡一些呢？我猜想會。 

起先，兩隻老鼠大小相當，看來加卡利安比較兇些，常嚇大老闆。結果，小時候胖不是胖，大老闆後發先至，突然快速成長，不久比加卡利安更壯碩，常常欺負加卡利安。兒子這時候變成糾察隊，不准老鼠打架、不准老鼠搶食、不准……，每天起床和外出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先看老鼠，把老鼠的不乖一一數落。 

但加卡利安生病了，愈來愈瘦。「會不會死啊？死了怎麼辦？」有一天我試探問兒子。「死了就可以再買一隻了！」他高興的說，像喝完養樂多再要一瓶。 

我覺得，或許該來上一堂生死課。 

接著幾天，我幫加卡利安餵藥，它看起來好像好多了，兒子也很高興，每天注意它的活動力。幾天之後又不行了，這次衰竭得非常快，到最後喘氣的聲音，在旁邊看電視都可以聽得到，可見辛苦程度。它動得愈來愈少，吃得愈來愈少，只喝水；後來水也喝不動了。 

那一天，兒子要去阿媽家，叫我在家照顧加卡利安。送兒子出門再回來，加卡利安全身僵直，冷了，不動了。我決定安排一場儀式，讓兒子知道死亡是一件大事，不是弄壞了的玩具，扔掉就好。 

用小盒子把加卡利安放置好，墊了木屑，安置成舒服睡覺的樣子，然後放上一小杯水和葵瓜子作祭品，上香。 

兒子回來果然先去看加卡利安，我說，它死了，兒子完全不能領會，「你怎麼知道？它的眼睛比平常睡覺，閉得更緊嗎？」趁我不注意，兒子拿東西觸它，「它好硬哦！」兒子終於有些發現了。 

我和他說死亡與輪迴，講靈魂升天以後會再投胎，到另外一個小動物身上，然後那隻小動物就誕生了。他問我：「那加卡利安以後會在動物園裡嗎？」 

我帶著兒子，小心捧起盒子，要去附近的學校找棵樹根，挖個洞埋葬加卡利安。我說：「死亡就是以後再也看不見它了。它的身體會被我們埋在樹底下，但是靈魂會飛上天。」兒子聽了如釋重負：「那我們以後再把它挖出來，又可以看到加卡利安了！」接著若有所思開始問：「那它的頭，會飛上天嗎？」「尾巴會飛上天嗎？」「皮膚會飛上天嗎？」 

好吧，還說得不夠清楚。身體埋在土裡，會逐漸腐化掉，以後就完全看不見了。「死亡就是永別，以後永遠看不見了。加卡利安只會活在你的回憶裡。」我告訴他，自己講得也有些難過起來。 

挑了一棵樹，挖好洞、要下葬那一刻，兒子有些傷心了，養了才三個月的加卡利安。「說再見吧，爸比要蓋土了。」我說。「能不能再看一眼？你打開盒子。」兒子有些哀求。「不行，我們要尊重加卡利安。它已經安息了，要很安靜的休息，不能再把盒子打開。說再見吧！」兒子大聲說：「加卡利安，再見。」 

我把土埋好，牽兒子的手回家，一路上要他想想，三個月和加卡利安的生活，有哪些難忘的事。兒子記得還真不少，最令我意外的是，他很清楚的記得，加卡利安在六月五日來我們家。 

該睡覺了。兒子在房間中睜著眼。「想什麼？」我問。「在想加卡利安。」兒子說。我問他：「想一想，有沒有對加卡利安很好？」「有。」「那就不要難過。加卡利安活著的時候，每天都很快樂，它就是很幸福的。」兒子點點頭。 

「我記得它都很快樂！它最喜歡跑圈！我表演給你看！」兒子翻身起來，跳起來做了一個老鼠跑圈圈的動作，嘴裡還學著「吱嘰」的叫聲。 

「快睡吧！加卡利安會和你在夢中相見哦。」我哄兒子睡覺。「見到它要說什麼？」兒子問我。 

「就說再見吧！還要說謝謝，和它說，有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兒子點點頭，抱著米奇和米妮。 

「我們家少了一個『人』，本來是七個『人』，今天以後就只有六個『人』了。」我嚇一跳，問：「為什麼？」兒子冒出這段話，讓我猜不透。我們家明明只有兩大一小三個人，這帳，怎麼算會有七個人？ 

「第一，米奇；第二，米妮，第三爸比、第四是我，第五媽咪，再加上大老闆，現在只有這六個人了。本來還有第七個人，就是加卡利安，但是今天加卡利安死了，就少了一個人。」 

兒子翻身睡去。換我開始思考，這堂生死課，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故事還沒有完。 

第二天早上叫醒兒子。眼睛還沒有完全張開，起身跪坐床上。我問兒子：「有沒有夢見加卡利安？」兒子看著我，揉著眼睛點頭說：「有。」 

太神奇了吧，真的假的？我再問：「加卡利安在做什麼？」他伸出手掌比畫給我看：「爸比把加卡利安放在手掌上，我伸手指摸摸它的背和耳朵。然後我就和他說再見。」 

刷完牙，兒子纏著我，把昨天講的靈魂、升天、投胎再說一次。一轉眼兒子不見了，原來去找媽媽，把加卡利安死了、靈魂上天堂、再投胎到另一隻動物身上的故事說給媽咪聽，講得好慎重。 

「該去上學了！還在這裡講加卡利安。」我要兒子趕快換衣服。他看著我，一字一字清楚地說：「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忘記加卡利安嗎？」 

好吧，感謝加卡利安。兒子的第一堂生死課，可以下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