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資本主義生產不應再被僅僅理解為國家經濟的集合体,并單純按照國內生產總值(GDP)以及國家之間發生的貿易和資本交換對其進行分析。相反,它日益被組織在由橫跨全球的跨國公司所控制的全球商品鏈中。如今商品鏈的規模和复雜程度体現著正帶來整個全球政治經濟特征的某种質變。無論是對于左翼還是右翼政治經濟學分析來說,這都帶來了巨大混亂。
由全球商品鏈或供應鏈所造成的世界就業形勢的复雜狀況如表1所示,表中包含2008年和2013年在全球商品鏈中占据就業崗位最多的國家。
如表1所示,迄今為止中國和印度在全球商品鏈就業總量中所占份額最大,并且對兩國而言,美國是最主要的出口目的地。這就造成世界經濟中生產与消費彼此日益分离的情況。
法國經濟与社會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員指出,全球商品鏈涵蓋三种不同要素:(1)生產要素,在复雜生產鏈中將零部件与商品相連接﹔(2)价值要素,在全球範圍內實現公司之間和公司內部价值傳遞并注重作為“价值鏈”的作用﹔(3)壟斷要素,它反映這樣一种事實:這种全球商品鏈是由壟斷跨國公司的金融總部控制,并匯集巨額壟斷租金。
對世界經濟中心和外圍主要國家的單位勞動成本的考察表明,在21世紀帝國主義中,跨國公司能夠進行不平等交換并在其中以更少代价獲得更多勞動力,而其獲得的超額剩余价值往往被誤導性地歸因于發生于世界經濟中心的“創新性”、金融性、榨取价值的經濟活動。事實上,与全球勞工套利相關的巨大价值捕獲主要是避幵中心經濟体的生產環節,那里的工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工作被外包出去。這有助于巨量財富的積累,而這些財富与中心經濟体自身的經濟增長相脫節。這些從外圍地區流失的价值大多以未被記錄的非法流動形式存在。
01、全球商品鏈与帝國主義价值捕獲
全球商品鏈可以被視為:
【“由參与生產活動的金融集團創造的集約一致的全球性空間。這些空間是全球性的,因為它們為資本价值的擴大幵辟了戰略視野,這些資本超越國界,并削弱國家監管。這些空間是集約一致的,因為它由數百甚至數千家子公司組成,這些子公司的活動由經營資源的中心主体整合和控制,以确保資本增值過程無論在經濟上還是金融上都有利可圖。”】
各國參与全球商品鏈這一行為對勞動力有著深遠影響。從与全球商品鏈相關的工作崗位數量的快速增長,就可窺一斑。商品鏈學者使用“節點”這個術語來指涉构成商品鏈的可分离過程。在這种語境下,一個節點表示一种特定或明确的生產過程,“商品鏈中的每個節點都包含輸入物(如原材料或半成品)的獲取与組織、勞動力及其供應、運輸、通過市場或轉讓而進行的分配以及消費。”
對公平企業交易的熱議,突出了這种鏈條在生產的地理分布意義上的“分散特征”。然而,這絕不意味著對生產(和增值)控制的實際去集中化,雖然某一特定跨國公司在已被分包出去的各生產部門中并無股權,但与其相關的“分散的”商品鏈實際上還是為其集中的金融總部所掌控。跨國公司的金融總部保持對信息技術和市場的壟斷,進而占有商品鏈各個環節的一大部分增加值。
從批判的政治經濟學角度來看,全球勞工套利是國際資本對南方國家勞動力的過度剝削。同時,不平等交易進程標志著南方國家進一步融入全球經濟。在馬克思勞動价值理論語境下,全球勞工套利是一种對增值的追求。它是一种謀求既降低社會必要勞動成本又最大限度占有剩余价值的策略。全球勞工套利之所以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由于被馬克思視為產業后備軍的失業者的存在,就全球範圍而言,即全球勞動后備軍的存在。全球勞動后備軍的再生產不僅服務于短期利潤的增加,而且為維護跨國公司的長期積累以及与跨國公司結盟的國家結构,提供了一种在全球範圍內對勞動力分而治之的方法。
從上述討論可以看出,自由競爭模式已經過時。盡管如此,追求低成本生產的“傳統”規則仍然存在并發揮作用。無論是通過企業內部貿易還是公平交易,過去几十年來增長的离岸外包趨勢构成了跨國公司帝國主義事業的延續,而處于由美、加、歐、日所組成的經濟集團中的國家衹得完全遵從這些事業。
這种用來說明各個國家對全球商品鏈的參与同單位勞動成本變化之間的關系的實証分析,可以使人們對全球化生產的一般性理解更為具体化,有助于理解全球化生產背后的不平等交易過程与帝國等級制度。
02、建构勞動价值商品鏈的方法
在國際勞工組織(ILO)2015年發布的一份關于世界就業的報告中,有一章集中探討了全球生產模式變化對企業及就業的影響。報告指出,与全球商品鏈相關的就業崗位數量在1995─2013年期間急劇增加,參与全球商品鏈對企業生產率及其盈利能力產生積极影響,但對工資來說并非如此。
對單位勞動成本的差异進行國際比較,這与國際勞工組織所提出的基本問題相同,但前者的目的在于揭示毛利潤率或剩余价值率。單位勞動成本是一种綜合性衡量指標,它將勞動生產率与薪酬數据相結合,以對一組給定國家的价格競爭力進行評估。它通常以每單位實際產出的平均勞動力成本的形式出現。
為了對單位勞動成本与全球商品鏈之間的關系進行研究,我們利用最近公布的世界投入產出數据庫(WIOD)构建了一個原始數据集。為了理解單位勞動成本數据的重要性,首先對以美元計价的時薪進行考察是有益的,因為這体現南北方國家間國際工資水平的巨大差异。
圖1以2017年美元計价的制造業平均時薪,對南北方經濟体之間存在的工資鴻溝進行說明。數据顯示,中心(北方國家)与外圍(南方國家)之間工資水平存在巨大差异。在這里,時薪被轉換為實際金額,而沒有采用購買力平价換算。
南方國家更高的剝削率不僅与低工資有關,更与南北方之間工資差异大于生產率差异的事實有關。圖2呈現了1995─2014年間,在世界經濟中占据全球供應鏈最多就業崗位的一些核心發達國家和外圍新興國家的單位勞動成本指數。該圖顯示出,北方發達工業經濟体与南方新興經濟体制造業單位勞動成本之間存在巨大差距。
圖3聚焦于南方新興經濟体相對于美國的單位勞動成本變化。墨西哥相對于美國的單位勞動成本下降了12%,反映出20年間的勞動彈性化﹔而印度的單位勞動成本基本保持平穩,下降了2%﹔相比之下,中國和印尼的單位勞動成本則分別增長9%和12%。印尼盡管在全球商品鏈就業崗位中占据第三大份額,但其制造業單位勞動成本目前僅為美國的62%。
很明顯,單位勞動成本以外的其他因素,如基礎設施和金融等都會對商品鏈中關鍵節點的位置產生影響。然而,隨著中國相對于美國的單位勞動成本的提升,而印度的單位勞動成本相對平穩,所以苹果公司及其分包商富士康決定從2019年幵始在印度進行其尖端手机和其他較廉价型號的組裝也就不足為奇了。
總之,世界投入產出數据庫─社會經濟核算數据表(WIOD-SEA)的數据清楚地說明,對于北方經濟体來說,將勞動价值商品鏈的絕大部分置于貧窮新興經濟体具有明顯好處。實際上,從盈利能力的角度來說,這也是必要的。
通過對一個特定例子的考察就能說明勞動价值商品鏈的基本運作方式,比如在已成為許多現代制造業全球裝配中心的中國所生產的苹果手机。苹果公司將其手机零部件的生產分包給多個國家,而富士康在中國承包最終組裝工作。2010年苹果手机的毛利率為最終售价的59%,這在很大程度上歸因于其為勞動密集型組裝業務支付的低廉薪酬。
隱藏于這些勞動价值商品鏈中的全球化剝削的類似情況,也适用于其他國家。這些极端剝削性的經濟關系有助于我們理解勞動价值商品鏈的實際狀況及其与全球勞工套利間的關系。隱藏于世界資本主義經濟的定价和國際交換過程之中,并很少為傳統商品鏈或价值鏈分析所察覺的,是達到超級剝削程度的勞動力成本的巨額加成(剩余价值率)。
一些左翼思想家認為,經濟帝國主義的歷史特性現在已發生轉變,世界經濟中的帝國主義聯系“大幅逆轉”為北(西)方利益受損,而南(東)方獲利。此觀點顯然是基于對新興經濟体(尤其是中國和印度)發展的膚淺分析。事實上,以金融財富積累和資產集中程度來評判,世界資本主義經濟在許多方面都比以往更為集中和等級化。
因此,對勞動价值商品鏈的研究揭示了潛藏于當今國際交易中的剝削。勞動价值商品鏈這一研究方法囊括了其他全球鏈框架中基本缺失或之前未被納入系統性聯系的各种組成要件,即:(1)全球資本勞動關系﹔(2)南北方國家間工資的高度不平等﹔(3)不同剝削率,這是全球勞工套利的基礎﹔(4)价值捕獲現象。最為重要的是,這种方法將勞動价值理論作為一种分析工具,以對當代世界政治經濟學提供更為有效的批判。
帝國主義通過全球商品鏈,在商品生產的基礎上,參与世界性生產結构。靈活的全球化生產意味著全球商品鏈中勞動最密集的環節被置于南方國家,那里有更大規模的勞動后備軍、更低的單位勞動成本,因此剝削率也相應較高。其結果是,跨國公司通過一种征收利潤獲得更高利潤率,而產生的附加值往往被歸功于中心自身的生產,并且整個過程日益導致財富在中心的積累。隨著這种現象日益普遍,這种帝國主義剝削与征收將更為隱蔽与無形。為了理解當今經濟帝國主義的本質,有必要遠离所謂自由貿易占主導地位的交換領域,而應進入“生產的潛在處所”,在那里,單位勞動成本分析所揭示的极高剝削率的存在揭露了全球化壟斷金融資本的本質。
【因坦﹒蘇萬迪(Intan Suwandi),美國俄勒岡大學社會學系博士﹔R.賈米爾﹒約恩納(R. Jamil Jonna),美國每月評論基金會助理編輯﹔約翰﹒B.福斯特(John B. Foster),美國俄勒岡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譯者簡介:于明,上海社會科學院國外社會主義研究中心碩士研究生。本文節選自《國外社會科學前沿》2019年第9期“馬克思主義”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