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存廢是近期全民關注的嚴肅話題。由國民黨立委吳育昇在立法院嚴肅地揭開序曲，到前法務部長王清峰表明個人理念輕鬆地下台、受難者家屬白冰冰等人出面強烈指控，再由新任法務部長曾勇夫表示會重新閱卷走完一遍程序並考慮優先執行窮凶惡極、人神共憤的案件後，原本考驗當局態度的壓力鍋暫時得以舒緩，新聞三分鐘熱度過後，支持死刑存廢不同立場者還是各回本位、各自努力。政府模糊、媒體喜新厭舊，人民就團團轉。 

身為非加害者和非受難者家屬的個人，比較幸運的是在死刑存廢兩者間有其他選項的選擇。由於適巧寫「國家與出草」讀到霧社事件裡面眾多複雜的人物，其中有一位日人：井上伊之助，1906年他的父親在花蓮遭太魯閣族人殺害，他以醫生身份赴台，二次霧社事件時，他悍然拒絕警方要求提供毒藥，在泰雅族的部落從事醫療及傳播福音的工作三十多年，終身以愛復仇註1；1947年被國民黨軍隊槍決身亡的張七郎父子三人，遺孀詹金枝用信仰及堅強的意志力帶家人走過滅門慘案，倖免存活的兒子張存仁、張秉仁赴美求學後，先後前往巴西傳教，1982年詹金枝過世時，三個兒子都無法返台奔喪。 

死刑基本是懲罰，但懲罰是對外所謂的惡人制裁，卻無法撫癒內在的傷痛。以白冰冰來說，1998年指責為釋放南非武官全家出面與兇手談判而允諾辯護的謝長廷「伊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伊根本不是人」，1999年兇手槍決後，二個孩子也送離台灣，多年後，她的憤恨依然不平；相對井上伊之助和張七郎遺族，信仰提供了死刑以外止痛的撫慰，也確實讓我們看到他們信奉的神底仁慈。 

嚴肅之餘，不禁讓我思索，福音裡面的神一定很仁慈，仁慈的神深獲善良單純的原住民喜愛，當傳播福音的傳教士、神父和牧師不遠千里來到偏僻的部落，啊，善良單純與仁慈就碰出火花，火花很快遼原。 

仁慈的神還有人神共憤的神，類似但也不盡然像是死刑存廢的兩端，人各有所選；不過，過去黑暗時期為仁慈的神所犧牲的人們樂意接受死刑，現在仁慈的神所關愛的人們，可能善良單純，除了法律，他們遵從更高的管轄，死刑比較難以碰觸他們。 

至於人神共憤的神，似乎缺少一些神秘，人神共憤、人神共…，共同的就不分彼此？不僅少了神秘也少了敬拜；不過話說回來，死刑是人類發明物，談到死刑還要牽拖神明，可見死刑存廢不簡單。 

一個嚴肅的議題讓一位部長下台，可見死刑存廢並不簡單，繼任者因此提出人神共憤現世報的說詞，具有古典深刻的內涵。古典時期的諸神偏愛英雄，約公元前1193年，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眾神輩出，因為奉神旨意，征伐與抵抗奮戰不懈，無受眷顧的凡夫俗子們只好疲於奔命。 

仁慈的神或者人神共憤的神也罷，其信奉者對死刑存廢有比較大的不同意見，前者將罪行交由神的審判，後者以意志執行神的審判，雖有不同，但不可低估仁慈的神，祂的審判確實嚴厲。 

二位不同的神，更正，二位同樣在法學上專精的黃瑞明先生，常常讓人搞混，在蘋果日報和其他媒體上，不約而同都就死刑存廢這個嚴肅議題發表兩極看法。一位是長年推動司法人權的改革，也引領另一半積極投入公益領域，這位是民間司改會董事長黃瑞明律師；另一位是以法學素養持特定立場，說服大眾的靜宜大學法律學系黃瑞明教授。除了同名同姓也同性，同樣常發表意見，同樣受德國法學薰陶，奇異的是在死刑存廢同一議題看法兩極。讀者搞不清楚的話，會有昨是今非、今是昨非的疑慮。為了避免誤會，二位黃瑞明先生可能相約錯開時間發表意見。 

個人淺見，辨別簡單。前者善用所學在體制內尋求改善的空間，維護人權不遺餘力；後者也善用所學在體制內認真維護體制與教學，持特定立場不遑多讓。前者人權色彩豐富，後者立場色彩集中。兩者法學素養極高，在此僅提供一些他們精彩的論述分享。註2 

法律非個人擅長，然而在善用所學上，黃瑞明教授引用『無知之幕』(Veil of ignorance)的概念，值得探究。「無知之幕」出自七○年代哈佛教授羅爾斯（J. Rawls）的正義論(A theory of justice.1971)一書，概念是無一致的預設立場、無單一的預定方向，經由眾人的討論，才可以客觀地穿過無知之幕，符合較為無私而公正的正義原則。並非單純以無知一辭表示民眾無知、無法表達意見。Veil of ignorance正確引用是Piercing the veil of ignorance。在以前國小課本裡，更簡單的說是「瞎子摸象」，先不敘明大象外觀，藉由1位、2位、3位、更多位瞎子仔細觸摸，明眼人除了色彩，敢誇耀對大象的理解有比瞎子高明？ 

教授當然比較高明，『無知之幕』用在死刑存廢議題上是雞同鴨講，尤其在贊同死刑，比例上較多為受害家屬和維護體制者；然而『無知之幕』用在虛報公費支出，實在恰當不過，因為在無知之幕之下，像成大鄒教授說的大家皆如此，我們又看到昨日新聞另一個爆料：台大農經系教授陸怡蕙涉及利用配偶及子女名義擔任研究助理，且從中獲得報酬，國科會表示，陸怡蕙教授自民國八十一年至九十八年申請通過十九件研究案，估計獲得國科會補助研究經費累計近千萬。 

無知之幕之下，令人啼笑皆非。早期許多不識字的庄下父老阿嬷，告誡子孫，不出四句話：虎死留皮、人死留名，人在做、天在看，吃苦就是吃補，一枝草一點露。。教授可能很早就留學，忘了吃苦就是吃補的原貌原意，日積月累，變成內舉不避親，用人頭努力來吃補。不過應驗了父老阿嬷的話，這下露氣濕重、免死就留名。 

Piercing the veil of ignorance少掉前二字變成Veil of ignorance，意思大不同；吃苦就是吃補，去掉前四字剩下吃補，意思大大不同，不吃苦者只好找人頭來吃補，吃補過多會苦，把補品退回就罷。教授確實比不識字的庄下父老阿嬷高明，這是「難以望其項背」，也是父老阿嬷們說的「書讀到背上去」。 

雞蛋裡挑骨頭，請黃瑞明教授雅量。人間不如天堂完美，即使穿越重重無知之幕，仍然不完美，因此值得全力以赴，這點倒是要向黃瑞明律師致敬。遑論不完美，這兩天新聞：攝影機敲傷中山分局長眼睛、目睹虐童冷靜地用手機將全程拍下、80多公斤警員欒丞以柔道側摔檳榔西施並壓制後上銬拖行拉上警車帶回警局，人權如此，再向黃瑞明律師致敬，請多多、多多多多努力。 

跳開令人難過的新聞，什麼教授、攝影機、冷靜用手機拍下虐童全程、警員，回到死刑存廢這個嚴肅議題。還是嚴肅討論單一議題比處理複雜、層出不窮的人權爭議案件來得單純，讓黃瑞明教授和我們來嚴肅討論，麻煩事就交給黃瑞明律師。 

當菩薩心腸的部長匆匆下台，換上訴之人神共憤的部長，猶如走馬看花，一位是與當局理念一致，另一位是當局和他觀念「完全一致」。胡適當年倡導白話文運動，這個白話文還是迷霧一團，胡適看了，大概也是讚嘆不已。 

原本藉由更換部長來舒緩國內的壓力鍋，最新傳來外交消息，死刑存廢議題恐將影響台灣爭取歐盟申根免簽案。據外交部歐洲司副司長李光章在記者會表示，台灣的死刑存廢問題已成為爭取申根免簽證阻力，我方將向歐洲議員說明依法行政的立場，希望兩者不要掛勾。 

百年前，孫文採取革命激烈的手段推翻滿清帝制，對怪力亂神的義和團應有深惡痛絕的體會。死刑存廢議題從國內當局表示完全一致的人神共憤觀念，到引起國外不同意見的阻力，到時候贊成死刑的聲浪湧起，內外意見不同，這個當局裡外不是人，頭殼會抱著燒。萬一燒壞腦筋，再來個對外人神共譴、干預內政的控訴，真是傷腦筋。 

舉目京城博士滿天飛，鞠躬下台，搖身一變又成教授。幸而不是所有的教授皆如此，主張、見識也各形各色；也幸而自古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動口不動手，嚴肅議題討論討論就罷。 

更幸運的是當局已預告，三週後雙英辯論ＥＣＦＡ，嚴肅的將輕如羽毛飄飄然晃過。媒體正磨拳擦掌、嚴陣以待，由一個嚴肅議題再跳躍至另一個嚴肅議題，讓不同陣營成天捉對廝殺、各抒己見，換個角度來看，言論自由多可貴；提高角度視之，模糊的模糊，各執一方的各執不變，已決策的不容商討，無知之幕果然深不可測。 

註1.鄧相揚，2000年《風中緋櫻》

註2.司改會董事長黃瑞明：司法濫權 人權大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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