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名門魔術秀』

　　「這是一位來自黑暗的魔術師──不，請稱呼他為巫師！」

　　回音造訪了陷入黑暗中的劇院，磅礡地在座無虛席的人海中遨遊自如，向下延伸的梯形劇場中，就屬位於底下的舞台為名符其實僅存的光源。

　　舞台燈的反射讓最後方的站立位顯得若隱若現，若沒有瞇起眼仔細看的話，恐怕沒人能發現坐在最後座的人群後方還站著一片人海。

　　「嘖，說什麼呢！」身處站位的愛莉絲在胸前叉起雙手，以微而又微的話音咕噥著，「真要是有巫師存在，那還不世界末日？」

　　輕蔑、不屑，就從愛莉絲的眼眸中散逸而出，儘管其他人因為愛莉絲所施展的漠視術式而不會對她多留注意，但仍然不能做出太明顯的動作。

　　「為什麼？」

　　儘管周圍的人無法留心於愛莉絲身上，但必須得趴在欄杆上才能看見表演的紅，似乎並不在術式所暗示的對象內，而逕自針對愛莉絲所說的話語提問。

　　「想成為魔法師就得明白這件事──從存在根本做出結果的行為才能稱作魔法，而從存在表面做出結果的行為只能稱作破壞。打個比方來說──我如果想讓這裡變成廢墟，只需要放幾顆炸彈就能做到了，這叫破壞。而要觀察、維持、複製，或者欺騙某種存在，對其造成結果的就是魔法。能做到將破壞建立在魔法境界上這個結果的存在，就只有身為魔導士的五支部才辦得到了。」

　　「五支部？」紅微微歪著頭問道。

　　「一支隸屬紅十字會，卻不在異教審判庭管轄中的法外五人小隊。不過那不重要，沒必要在這裡考究他們的身分。」

　　「魔法不能讓這裡變成廢墟？」

　　「只能從『意義』上達成目的，也就是──只要讓人從認知上確定這裡已經變成廢墟就好了。」

　　對此不予置評的紅，自顧自地專注在舞台上的表演──身穿燕尾服的主持人，在一連串恭維與介紹的話語之後，終於就要將主角給從幕後請上舞台了。

　　「這個來自黑暗的男人，他能扭轉自然界的定律、主宰世間一切的運作法則。先生與女士們！讓我們熱烈歡迎這位不可思議的魔術師──艾德瀚‧阿格尼斯！」

　　只見主持人就隨著向兩側敞開的紅色布幕離去，而本該映入眼簾的神祕魔術師卻被一盆放置在桌面上的盆栽給取於代之。

　　旋即造訪而至的靜默就在一片人海之中徜徉，神秘伴隨著黑暗而來，透過雙眼輸入了每個人的腦袋當中，資訊登時轉化成情緒，使鼓譟起來的心跳聲儼然成為這片靜謐之中的背景音樂。

　　盆栽如一縷光明般在失去舞台燈的黑暗裡發著光，人們在毫無特色的植物上洞悉出每一處枝葉，就連細如髮絲的葉片紋路都清晰可見。

　　「先生，以及小姐們──」

　　人們幾乎無法判別究竟是話音先出，還是魔術師的身影先從黑暗中出現，隨著話語而扭動的五官、以及跟隨著步伐而揮舞的雙手，都讓他如同從畫作之中跳出的男人般完美無瑕。

　　「你們能理解死亡、與重生嗎？這兩者即將帶給人們的意義又是什麼？」

　　只見魔術師突然揮揮手地變出了數顆蘋果，並以仁者般的姿態揮舞雙手，將這些一顆接著一顆變出的水果扔向觀眾席。

　　魔術師在黑暗中的舉足異常輕盈順暢，他接著來到了盆栽旁邊，待它如稀世珍寶般極其溫柔地輕撫著葉片。

　　「若死亡只是一種概念，而它只不過是我們朝著收束所有靈魂為一個集成體的第一步，以此互補彼此的缺點，將使我們變得更完善、完美的話──」

　　如揮之不去的蚊音般縈繞在耳際的話語，就像具有魔性般地令愛莉絲感到十分不愉快，在她皺起眉頭的同時，飽含怒氣的目光就毫不掩飾地瞪著魔術師。

　　只見盆栽裡的植物在經過魔術師的輕撫之後，不僅使光輝黯淡許多，更從原本茂密如林的模樣變得枯萎瀕死，彷彿就是魔術師吸走了它的精氣一樣令人不寒而慄。

　　「那是什麼術式？愛莉絲。」紅以不太開心的話音問道。

　　「紅，那是假象，別被騙了。」愛莉絲‧艾絲堤。

　　在愛莉絲的話音剛落，突如其來的耳鳴便佔據了紅的意識，它在維持幾秒的時間之後就彷彿從不存在過一樣地消失無蹤。

　　當紅再次定睛在魔術師與盆栽上時，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情況發生了──

　　盆栽從原本堆著土壤、長著植物的模樣轉變成了空無一物，不僅如此，魔術師就像認為盆栽之中還存在著植物一樣，以撫摸著葉片的姿態逗弄著空氣。

　　紅心裡明白，現在眼前所見的畫面才是真實的，彷彿是周圍的黑暗讓自己在剛才產生了錯覺一樣。

　　「人類是種害怕『極端』這個現象的生物。」

　　愛莉絲吐露出不屑與輕蔑所交織出的話語，隨之而來的香菸就被她毫不顧忌地點了起來。

　　「這種昏暗的空間，是他對這些人下暗示最好的環境。在面對通曉這種術式的魔法師時，要記住世間萬物皆有破綻，並不是妳正在看著什麼，而是什麼展現在妳的視界中。」

　　被恣意抽起的香菸，儘管火光在一片漆黑中很是惹眼，菸味也在密閉的空間中縱橫八方，卻一點也引不起除了紅以外的任何一個觀眾注意。

　　「雖然人類是用五官來接受身體外界的訊息，不過超過98%以上的訊息卻都是透過視覺而來的。這種透過視覺而來的資訊，只要對其下足暗示，就能蒙蔽正常人的視界，造成一種讓人陷入其中無法自拔的虛構境界。」

　　「那妳是怎麼破解的？愛莉絲。」

　　對於像在表演搞笑默劇的表演失去興趣的紅，逕自從圍欄上跳下，然後轉而仔細觀察周圍每個人近乎恍神的表情。

　　「應許萬物起始與收束之地──『阿卡夏』，它負責記錄世界所發生與未發生的一切，在那之中無法定義過去與未來，也因此在那之中存有萬物的真理而成為魔法師世家們的必爭之地。在這個『人類的時代』中，以世間全人類在集體潛意識所產生的常識為基礎，建立了『 阿卡夏』的守關者：阿賴耶識。它會為了維繫世界穩定長存而扼殺試圖顛覆時代、靠近阿卡夏的任何存在，是在過去所有經歷過的時代中都不曾有過的境界。」

　　「所以愛莉絲是因為看過阿卡夏，所以才破解他的魔術嗎？」

　　「不，我對阿卡夏還是真理什麼的並沒有任何憧憬，之所以能看破他的騙術，是因為由人類集體潛意識所組成的防護網，同時也成為了他們的破綻。人類常會被認知所欺騙，因為是認知，所以人們認為那是正確的而對此深信不疑。透過眼睛接受到的資訊若被下了暗示，那道資訊就會重新成為接收者的新資訊，從而變成新的認知，即使那是錯誤的認知。」愛莉絲‧艾絲堤，「每種術式的根源都來自於人類的常識，就像電視會播放各種節目，給予人們日新月異的知識與見聞。魔法不能脫離常軌而獨立存在，在這個世上人們的技術能做到何種成果，魔法的極限就到哪裡，並不會因為使用者的不同，而有任何的例外出現。」

　　眾人的一片譁然，在愛莉絲語畢的同時淹蓋了整個劇院。

　　「就拿他的暗示來說──我們就像置身在一台電視機裡，這片陷入黑暗的劇院就是我們所待的電視機，而我們就是其中的認知。艾德瀚遵循著『電視機能夠帶給人們新知識與體驗』這個原則，在台上對著電視機裡代表著認知的我們下足暗示，造成視覺、體感偏差，以至於我們自以為這是正確的現象，因此他的術式也在這個世界規則之中運行著，只是是以魔法的方式達成這個結果。」

　　在觀眾眼中，魔術師手邊的植物就像死灰復燃般，從原本枯萎的模樣重新抬起枝葉，化成如林般綠油油的煥發之姿。

　　原本應該令人嘖嘖稱奇的現象，看在愛莉絲眼中卻是一個男人在對著空的盆栽比手畫腳，如三流喜劇般的無趣畫面。

　　「世間萬物皆有破綻，」愛莉絲將菸拎下，看著艾德瀚那滿是成就的表情說道，「而這片黑暗的破綻，就是身為遙控器的語言。」

　　「語言？只要說話就能破解暗示嗎？」紅一面看著周圍旁若無人的觀眾，一面認真地對愛莉絲提問。

　　只見愛莉絲的嘴角如提線人偶般勾起了生硬的角度，貌似對於紅所提出的問題感到嗤之以鼻。

　　「言語是活的，就看妳怎麼運用了。」愛莉絲語帶肅穆地說，並甩甩拎著香菸的手，「好了，這裡對我們而言已經結束了，再看下去也是自討沒趣，走吧。」

　　隨著別過身逕自走向離場出口的愛莉絲，魔術師本來應該坐落於觀眾們身上的目光，竟轉而投射向待在最上方、拉著欄杆回望最後一眼的紅，登時令被嚇到的她慌張地放開欄杆，同時卻又冷靜地讓自己沒入人群，並加足腳程地跟上頭也不回的愛莉絲。

　　▽

　　籠罩於陰沉天空的世界，如今是陷入了下不了雪卻嚴寒的天氣。

　　愛莉絲在某處塔樓的樓頂上抽著菸，為了以防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除了先招來一輛計程車，讓它把紅載回工坊去以外，更預先在周圍設下了閒人勿近的術式。

　　自指間裊裊升空的煙霧，它如倒入茶中的奶精般融入了天空，而煙霧的主人彷彿感受不到冷暖一樣，兀自倚身在冰冷的鐵製欄杆上。

　　「仗著自己是特殊獵殺指令的協同者，就敢對這麼多普通人施加暗示，哪天要是讓你成了聖火會的頭頭，還不領軍奪下紅十字會？」

　　愛莉絲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般，對著眼前的美景吐出心高氣焰的話音。

　　「正統名門魔法師世家家主之一──艾德瀚‧阿格尼斯。」

　　「妳果然來了……」

　　自愛莉絲身後的螺旋樓梯步行而上，黑色長大衣與紳士帽襲上身的金髮男人，彷彿迫不及待一樣地在正式踏入塔頂之前如此說道──

　　「愛莉絲。」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