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新的工坊』

　　嚴冬的早晨儘管未見下雪，也足以令人煙罕至的街景遜色許多。

　　石磚所鋪成的道路上可見大小不一的石縫，儘管留下了長年累月所沉積的水漬與污垢，也令人意外地完美融入了當地的鄉土景色。

　　儘管身處於隔著窗戶的室內，還是能發現從這裡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的戶外，都充滿著一股與常識相悖似的冷色調──對於愛莉絲而言，比起化成宛如廢墟的工坊，這片景色未免靜謐得太令人心感不安了。

　　只見紅對於和其他人共處一室並不怎麼在意，她自顧自地踩踏著沒有嘎吱聲的無聊地板，在算不上寬敞的屋裡探險。

　　電視、櫃子，以及沙發和桌椅，在房內如同標準配備一般地一應俱全，儘管愛莉絲認為這些東西可有可無，但出身於名門的艾德瀚仍將它們給準備得十分齊全。

　　「我想就算是克拉姆特，也不能在接近市區的這裡胡作非為。」艾德瀚站在房門邊，看著彷彿租客般的愛莉絲說，「請隨意，在合作的這段期間可以讓妳當作工坊使用。」

　　「我說，是不是每個魔法師世家都很有錢？」愛莉絲沒好氣地問，「這樣的房子你有幾棟啊？」

　　「有時候可當作工坊的房子遠比金錢還要有價值，」艾德瀚在那張如詩人般的臉孔上，勾起稍嫌死板的嘴角，「就算妳總說自己不是魔法師，但這個道理妳應該比誰都懂才是。」

　　「所謂工坊對魔法師而言就形同安全屋、研究室之類的存在，這就是你們寧可榨乾荷包也要不斷買房子的原因嗎？」

　　「這間房子，就當作是友好的證明吧？」

　　只見艾德瀚在輕咳了兩聲之後，才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似乎是不願意在這類議題上多做討論。

　　「友好，是嗎？」

　　兀自撇撇嘴的愛莉絲反常地不再多話，畢竟拿人手短，自己再怎麼伶牙俐齒也該看時機與場合。

　　「話說回來，還真沒想到克拉姆特居然有辦法掀掉妳的工坊。」

　　「是我自己炸掉的，才不是那個渣男掀掉的。」

　　愛莉絲極其不滿地正色糾正著艾德瀚的失言，而要說誰的目光可以殺人，那絕非正對艾德瀚斜著眼瞪視的愛莉絲莫屬了。

　　「不管如何，我想現況或許發展到需要向紅十字會求援的地步了。」

　　「艾德瀚，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奉勸你一件事──異教審判庭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對那裡抱持太過分的信任的話，小心總有一天會吃大虧。」

　　雙手捧著端盤、逕自從門外走進房內的阿卡姆，令愛莉絲與艾德瀚中斷了對他而言極其敏感的話題。

　　「唉，不談克拉姆特了……」試著轉移話鋒的艾德瀚，以不失紳士風度的姿態接言下去，「趁熱喝吧？阿卡姆對於煮咖啡很有一套呢！」

　　當愛莉絲看著如同軍人般立正站在端盤上的三枚白色咖啡杯時，才像是在心裡確立了什麼而暗自鬆了口氣。

　　眼看愛莉絲沒有要拿的意思，阿卡姆便將剩餘兩枚杯子的端盤放上桌面，接著才以極為無聊的臉孔，說著絲毫沒有起伏的無聊話語。

　　「要說吃虧嗎？我應該還沒有遇過比和妳成為對手那時還要虧的事。」

　　「那就不要與我為敵，還有也別站在我前面，我可不懂讓子彈轉彎的方法。」

　　「嘖……人漂亮是漂亮，但說起話來還是老樣子辛辣。」

　　艾德瀚以細如蚊音的聲量，暗自與阿卡姆交頭接耳了起來。

　　剩餘一杯的咖啡，正代表著阿卡姆也將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取走，而獨留下愛莉絲的份還在端盤上。

　　從臥房裡走出來的紅，先是看著杵在端盤上文風不動的咖啡杯，然後看著一派慵懶地癱坐在沙發上的愛莉絲，最後才逕自不發一語地抬起頭，望著彷彿看不見自己的艾德瀚與阿卡姆。

　　「森林裡的村莊……不，我想包含整座森林在內都是那傢伙創造出來的異界。」

　　愛莉絲在讓慵懶的話音滲入空氣裡的同時，伸出手搶在紅之前取走了托盤上的咖啡，而惹得紅對她投以稍嫌不滿的目光。

　　「在不斷的輪迴之中尋求變異，依照常識來說的話……」艾德瀚先是打了個哆嗦，似乎是這個答案會令他感到不寒而慄一樣，「就像醫學機構的生體實驗一樣。」

　　「找出能夠適應輪迴的存在，然後透過研究那道存在，製作出足以讓普通人也能適應變異的血清。」半合著眼的愛莉絲，露出了精神萎靡的表情，「那傢伙難道是想打造一支超級士兵軍隊嗎？」

　　「關於妳說的那座村落，我會派使役魔去探查的。」

　　只見艾德瀚搶在愛莉絲喝下咖啡以前，無禮地從她手上取走了咖啡杯。

　　「我突然想起，妳昨晚肯定都沒闔眼吧？」艾德瀚沒好氣地說著時，更以夾雜些許擔憂的目光看著愛莉絲，「看來現在的妳是沒有那個口福能品嘗阿卡姆的咖啡了。」

　　「什麼嘛，妳是我丈夫嗎？要你管那麼多啊？」

　　喀鏘──白色香菸被點起了朱紅色光暈，它彷彿愛莉絲在現實世界中不滿的體現一樣，逕自從淡淡的朱紅色轉變成深橘色火光。

　　「要是想喝，等妳睡醒我再請阿卡姆幫妳沖一杯就好了。」

　　「呿……」

　　隨即將不滿與煙霧一同自嘴裡吐出的愛莉絲，登時就像個糖果被搶走的孩子一樣自顧自地賭著氣，接著才以單手靠在椅背上的三流姿態，對著艾德瀚與阿卡姆喧賓奪主。

　　「去去去，都去！哪邊涼快往哪去，別在我面前悠晃打擾我睡覺。」

　　對於愛莉絲的心眼，艾德瀚的心裡自然明白。

　　儘管在平時表現出一副頑劣性格，但在事實上──愛莉絲是有掛心於其他人對她的溫柔與關心的。

　　「大概就是她這種性格，才會讓我對她如此癡迷不已吧。」

　　當艾德瀚說出這句話時，已經是他與阿卡姆從愛莉絲的屋內離開、回到阿格尼斯宅邸的時候了。

　　占地廣闊得無法盡收眼底的圍牆，就像把整個區域都納進豪宅的範圍裡一樣，令身旁的阿卡姆不管再怎麼伸長脖子也看不見盡頭。

　　駐足在既宏偉又不失格調的柵門前時，阿卡姆確實聽見了艾德瀚藏在心裡已久、不可告人的坦白。

　　「我認為，你應該尋求附近的教堂。」阿卡姆說。

　　「……我說你啊，你想叫我去找告解室講話嗎？」

　　只見艾德瀚在聽見阿卡姆的坦言時，才對著嘎吱作響起來的鐵柵門目露出死魚眼。

　　然而事實上，阿卡姆如此說話已經算很客氣了，畢竟他通常會要別人去對鏡子講話。

　　「在我看來，她不像對你有那個意思。」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既然知道，那何必浪費短暫的時間與生命，去追求縹緲不定的目標？那豈不是和魔法師們的宿願互相違背嗎？」

　　「……阿卡姆。」

　　「我在聽。」

　　「你談過戀愛嗎？」

　　隨著艾德瀚的話音逐漸游移，阿卡姆也邁開了踩踏在平坦石磚地的腳步，跟在身為家主的艾德瀚身邊。

　　「有過幾次，其中一次是我單戀。」

　　就在阿卡姆以失去起伏的音色據實以告時，艾德瀚才露出像是差點被石子給絆倒一樣的身姿，接著才將驚愕目光投射在以無聊稱之仍稍嫌不足的失趣男人身上。

　　「哈？真的假的？」

　　「最長的大概維持三個小時。」

　　「……願主赦免你的罪過，阿門。」

　　「阿門？原來你是基督徒嗎？」

　　「我終於明白愛莉絲為什麼那麼討厭你了。」

　　「因為我是代行者。」

　　「雖然這麼說也沒錯，但……你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無聊嗎？是那種會讓人想發火的無聊。」

　　穿過由四塊草皮圍起的水池，最後來到宅邸大門前的兩人，在傭人恭敬地迎入他們時，艾德瀚才將刷毛大衣與紳士帽交給他們。

　　「你不脫掉嗎？無聊男子。」

　　發現到阿卡姆對於傭人視若無睹的艾德瀚，不禁以看著鄉巴佬的目光，將他從頭到腳給重新打量了一次。

　　「不需要。」

　　眼看傭人識相地從阿卡姆身邊退開，艾德瀚才又重新舉起步伐，引領阿卡姆正式進入屬於自己的這棟冠冕堂皇的大豪宅。

　　「我看過比我更無聊的人，他曾經還是一座王國的年輕國王。」阿卡姆像是在辯解一樣地說。

　　「王國？你是認真的嗎？」

　　在艾德瀚敞開通往書房的木門時，才歪著頭思考旁邊的無聊男人，真的知道王國是什麼樣的存在嗎？

　　「算了，那與接下來的工作無關，就到此為止吧。」

　　▽

　　「戴上它。」

　　在滿是破碎傢俱的工坊裡，不難看出這是愛莉絲與克拉姆特之戰下的最後結果。

　　愛莉絲一腳踹正原本倒臥著的木桌，並在一屁股坐了上去以後自顧自地抽起菸來。

　　這是在即將迎接黎明的時刻，也是剛與克拉姆特大戰完不久時的事了──

　　「這是什麼？」

　　只見紅以生硬的表情對手掌心上的銀色戒指露出嫌惡目光，與此同時所吐露出的嘆息中夾雜著某種無奈。

　　「是驅散閒人目光的寶物，」在向上吐出二手菸之後，愛莉絲才以吐露出的懶散語氣，組織起同樣懶散的話語，「艾德瀚應該察覺到這兒的異樣了，等一下記得戴上它、別出聲、別動任何東西，也別讓他發現妳的存在。」

　　「為什麼？我不喜歡戒指。」

　　不管是紅的持續質問，還是弱小而確實的抗議，都讓愛莉絲開始感到不耐煩了起來，而正在菸上灼燒的紅點登時變得無比明亮，燃燒速度也以同等的程度增加。

　　「因為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

　　事實上，愛莉絲是不太喜歡喝咖啡的，就算在外面的店家點了咖啡也通常不會喝完。

　　所以當阿卡姆將咖啡端進來時，愛莉絲才表現出沒有要取用的意思。

　　但紅就像對萬物都深感好奇的貓一樣，香氣四溢的咖啡令愛莉絲先前的叮嚀相形失色了許多。

　　這傢伙，是打算拿起來喝嗎？──猜疑在愛莉絲心中如光線下的影子般擴散，不滿與不安登時化成視線暗自瞪著站在桌邊的紅。

　　在漠視戒指的被動作用下，就連愛莉絲自己都覺得紅的存在感十分薄弱，就更別提毫不知情的艾德瀚與阿卡姆了。

　　只不過一旦紅把咖啡杯拿起來，漠視戒指的被動效果就會自動解除了──要是在這種節骨眼上讓其他人知道紅的存在，對愛莉絲而言都不會是個好現象。

　　因此愛莉絲先紅一步拿走了咖啡。

　　儘管是在漠視效果中的紅，也讓愛莉絲深刻感受到她所投射而來、充滿不悅的目光。

　　不知好歹的小鬼，妳以為我想喝嗎？──愛莉絲在心裡沒好氣地怨聲載道。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