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媽媽的出生   吳維傑 

我媽在三歲那一年，被生母用三百元賣給了一位十八歲的酒家女當養女。在賭場與窯子場長大的她，年輕的夢是嫁一個有鐵飯碗的公務員，然後生一大群小孩。儘管她的養母用了各種的方法，要她走上酒女之路，意志堅定的她，在鄰居的介紹下，嫁給了我爸爸----一個當了三十一年公務員的老實人。而我媽，則在廿五歲到四十三歲的十八年間，生了十三個小孩----六女七男，我則是她的頭胎。 

按理說，我媽應該很快樂才對，她得著了她所要的一切夢想，但是，因著十三張小口嗷嗷待哺----尿布好像永遠洗不完；奶粉剛買進半打，罐子就又空了；勸不完的架；一下子這個跌斷腳，一會見那個發燒。家無恆產、弟妹一大堆的爸爸，又加上了十三個兒女的生活壓力，只好逃進酒精裡；幾乎每天，我都要流著淚，到一家又一家的菜館、酒家去找爸爸，找到了後，把已爛醉如泥的爸爸推托拉扯的帶回家去。面對這一切，媽媽全然推翻了她年輕時所堅持的理想與美夢，她認為養母是聰明的，而她自己則錯了，所以從我小學三、四年級開始，媽媽就不大讓我讀書，時時灌輸「金錢萬能」的觀念給我，我想，她實在是被這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給傷得太厲害了。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看了一本漫畫書，便深深地把自己溶進故事裡去了，以為自己就是那位服裝設計師。五年級的那個暑假，我早上到市公所工讀抄公交，下午就去學洋裁。興趣使然，我學得特別快，小學畢業就在洋裁補習班當助教，邊學邊教，一段時間後，還與班主任合計騙我媽說我晚上還教課，事實上是偷跑去上夜補校了，整整讀了一年初商。媽媽在發現被我欺騙之後，歇斯底里地鬧了一場，所有幫我去讀書的人都成了共犯，成為我媽攻擊、謾罵的對象；不得已，在十六歲那一年，我便帶著一把剪刀與一套換洗一衣服，離家出走，到台北社子的一家服裝工廠住了下來。 

十九歲時，有一位服裝公司的老闆與我合夥開了一家服裝代工廠，我非常努力工作，期望設計出來的衣服能賣得好，這樣，我的爸爸、媽媽及弟妹們的生活就可以得到改善。但是，我媽媽等不及，她認為一針一線的賺，太辛苦了，那裡比得上當舞女的，只要穿得漂漂亮亮的，陪客人跳跳舞就可以賺大錢，說不定遇見那一個有錢的喜歡上，就可以享受現成的財富，成為富有的少奶奶。由於我媽一直這樣認為，就很積極地破壞我的工作，不但在公司隨意拿布料、衣服，還不斷地抱怨我給的錢太少：「妳是我生的，所以妳欠我一輩子。」有兩次，我跑到八里海邊去想到跳海自殺，坐在淒清無人的沙灘上，哭到聲嘶力盡。突然心中浮現一絲希望，有聲音說服我：「回去再試試，說不定奇蹟出現，衣服大賣特賣，妳就有錢了。」兩次，也都因此而返回。

然而後來生意並沒有轉機，我的疲累感愈發加重。這時貴人突然出現----有個青年商人，談不上有錢，卻在三個月後就向我求婚：「要娶妳，有什麼條件嗎？」「只要你能應付得了我媽就可以了。」我心想，只要我嫁人，她就不能再逼我去當舞女了。 

婚後，卻反而鬧得更厲害。主要的原因是我媽所以為的金龜婿並沒有履行婚前的約定：每月給七千元生活費及買一棟房子給她；再加上我把一個妹妹藏在台北某個補校裡讀書（這個妹妹是在我媽帶到基隆酒家的途中逃到我這裡來的），我媽認為不但我自己不去當舞女，還把她的另一棵搖錢樹給砍了，她更不能控制自己，就大鬧起來，連我的朋友們都會接到不出聲或亂罵一通的電話。不只這樣，我為了逃避媽媽而閃電下嫁的這個人，不但有賭博的習慣，又風流到連我這個離家的妹妹都要追。由於這種種，我的婚姻品質是可想而知的糟透了，雖然後來生了一個兒子，並沒成為維繫家庭的力量。

民國七十年，我那當了一輩子公務員也是國民黨的爸爸，竟然提早退休（才五十一歲），脫黨參加市長競選。爸爸自信他擁有相當的民眾基礎，我則不敢想像連十三個子女都讓他在酒精中沈浸二、三十年，何況宜蘭二、三十萬市民呢！勸退無效，作為子女的理當回去助選。正當此時，我兒子的父親竟又提出假離婚的建議，理由是：一、他沒有追過我，想藉著回去幫爸爸助選之際，再認真追我一次；三、他曾對不起我（指的是與我妹妹的事），希望能重新再來一次。我很受感動，就照著他唸的話寫了一份離婚協議書，隨意找了兩個印章來蓋，就去戶玫事務所辦理登記。爾後回去幫父親助選，雖然如事前所料沒選上，我倒鬆了一口氣。然而待我回到台北，竟是人事全非，兒子被藏了起來，兒子的爸爸見了我如同見了蛇蠍一樣，厭惡溢於言表。我問他什麼時候請我喝咖啡（再追我一 次），他說要等他有空再說，當我想要見兒子，他恐嚇說，若要吵他，他就把兒子送到國外去，大家都不要看；我責備他說：「我這麼愛你，你怎可如此待我？」他說：「別人比你更愛我，我要的愛是殉情式的愛。」憤怒、怨恨、苦毒、受騙、不甘心…全加在一起，我第三次自殺，瓦斯不夠，沒有死成，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時候，有人邀我到教會去聽福音：「若有人在基督裡，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教會裡的人告訴我：信耶穌就能重新活過一次！變成另外一個人！這不正是我心底最深的需要與吶喊嗎？在我爸媽的家中，我拜過多少的神明，這些神明不但沒有給我任何幫助，還讓我的家庭支離破碎，如果這個耶穌真能給我新生，這個耶穌我要信！

成為基督徒後，生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以前的自以為了不起、自卑、自傲和所有的怨恨都不見了，代替的是說不出的喜樂和平安。原來在我內心深處積壓多年的懷恨、委屈不平等等，許多的傷害，都在上帝的聖潔光照中顯明出來，並從耶穌基督在十字架的代死，得到身、心、靈的醫治與全人的釋放。

經過五年的禱告與尋求，我終於心平氣和地與兒子的爸爸簽下離婚證書（前一份是假的，並經法院判決離婚無效，婚姻關係維持。在多次的懇談之後，兒子的爸爸表示他不願意被婚姻捆綁，不適應婚姻生活。他要我在太老嫁不出去之前，趕快找個人嫁了）。 

這年底，在神奇妙的帶領下，三十歲的我，接受了一位基督徒輔導哥哥金弟兄的求婚，與他建立一個「以基督為一家之主」的家庭。婚後，上帝把一個個心靈憂傷、感情受挫、婚姻有問題的人，帶到我家裡來。由於過去那卅年流過的眼淚、在那個十三個子女的家庭中所受的許多訓練，和在第一次婚姻中、以及後來五年的「二度單身」生活裡，我從許多的歧視、拒絕中，體會到深刻的痛苦，因此，面對這些婦女們，我很能與她們表同情，很能聽那些遭遇所帶來的苦痛。更因為我信耶穌，從禱告中、從一再的把重擔交託給耶穌的過程裡，我得著安慰、醫治與釋放。面對這些婦女所帶來的眼淚、難處與傷害，我就在把耶穌介紹給她們的同時，也邀請她們藉著禱告，把所有的重擔交給耶穌。 

沒有一件事是耶穌不關心的，因為耶穌愛每一個照祂形象所造的人。因為耶穌關心、耶穌愛，所以一件件奇妙的事就發生。有人原本鬧著要離婚，因為耶穌的愛，竟能重歸和好；有人從極端的恨裡被耶穌釋放出來，能愛情敵、為情敵禱告，因而使其得救，並且成了親愛的姊妹；有人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恨裡悔改歸向耶穌，現在獨立照顧三個子女，在喜樂的盼望中，等候離家的丈夫回頭…。 

「然而我要追念在你幼年時與妳所立的約，也要與妳立定永約。你接待妳姊姊和妳妹妹的時候，妳要追念妳所行的，自覺漸愧，並且我要將她們賜妳為女兒，卻不是按著前約。」（結十六60-61） 

和我媽媽一樣，我們都是多產的母親，只是一個生屬肉體的，一個生屬靈的兒女。如果，不是過去的成長背景，那許多年的長姊代母，今日，恐怕這一個個女兒帶來的麻煩，早把我嚇得如同我媽媽當年的反應一樣，離家出走，後悔→回家，後悔→再離家出走，再後悔→再回家…。

我感謝主耶穌，在祂的手中，苦難與熬煉都有意義，所有的苦都不至徒然。看著一個個到「多加」來的姊妹們，在耶穌裡得著了生命的長進與變化，成了我最大的喜樂與滿足。

多加．使愛修復．使婚姻成長．使個人與家庭得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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