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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07 23:54:04瀏覽1584|回應3|推薦0 | ||
獻給音樂──紀念曹永坤先生 魏致祺
認識曹先生是1993年在唱片行打工的時候,某天我剛剛從EMI 進了數千張唱片,為了趕快消化庫存,老闆打了電話給曹先生請他來挑唱片。一進門我趕緊介紹我挑的唱片,卻忘記犯了自己逛唱片行也不喜歡被人打擾的毛病。曹先生有耐心的聽我「介紹」了一會兒才要求拿一張椅子讓他坐著好好挑選。等到曹先生在歷史錄音區挑了幾張唱片,手裡拿著卻有些猶豫時,我又不放棄趨前介紹那幾張的優點,曹先生卻笑著說其實那幾張他已經有了,只是封面不同,而且那幾張演奏他並不喜歡。當時非常詫異且追問曹先生為何要買自己不喜歡的唱片,更何況是已經重複的版本。他的回答讓我終生難忘:「很多人自己也沒買唱片就常批評某些演奏不好,我必須收集之後且聽過後才會說出那個演奏的心得,也可以重播出來加以證明。」又笑著說:「我有重複收集唱片的習慣,封面也是一種有趣的收藏。」之後更經過謝宏基醫師進一步引見,有幸到曹先生家作客進一步成為好友。其實曹先生認真求知的態度,可由曹府史坦威鋼琴相互引證,多年前先生總是不明瞭為何他在國內音樂會聽到的史坦威鋼琴的琴聲沒有他認知中那麼美,於是特地在鋼琴家陳必先的協助下到原廠挑了一部中意的琴,而這也成就了後來知名的曹府音樂會。 先生推廣音樂的精神與毅力廣為樂友所敬佩與熟知,我謹以一些生活的點滴追憶他的人生哲學以及精神。 老鼠會與好朋友 曹先生總笑稱他的音樂會跟老鼠會一樣,他往往只需通知幾個朋友,但賓客總有兩三百位,而來的賓客他認識不到三成,但曹先生家的大門永遠為愛樂者敞開。2000年第一次邀請李前總統至家裏聆賞音樂會,在我建議之下那場家庭音樂會改為發函邀請每位賓客,每位賓客亦需以邀請函入場以維護安全。音樂會當天我在門口扮黑臉,那天當然得罪不少風聞消息而來的賓客。記得我婉拒一位女士入場,當時她非常氣憤,基於考慮或許有人一時疏忽忘記帶邀請函,我跟她請教姓名並請示曹先生,她堅持不說姓名,僅願意說她是曹先生最要好的朋友,曹先生當然會邀請她,也說她從不需邀請函。於是我進入曹府內請示曹先生,曹先生毫不猶豫就答應讓那位女士進門,我至今還記得那位女士進門之前的表情。隔天我跟曹先生去爬山時,問起那位女士的身分,曹先生說他根本不記得!其實曹先生的朋友很多,令人欽佩的是他總是以誠待人,並讓非常多人感受到先生是他最要好的摯友。 認真求知與謙虛的態度 跟曹先生相處越久,越能體會他求知若渴、絕不浪費分秒時間的精神。他最不喜歡賴床,每天總是醒了便立即起床唸書或繼續他尚未完成的工作。晚年先生為視力嚴重衰退且睡眠品質不佳所苦,但他仍然維持每天一早讀書,晚上即使失眠也是不肯浪費一點時間繼續做學問的習慣。有次他很嚴肅的說,他不懼死亡,但是怕失去視力,擔憂失去求知的能力與欣賞這個世界之美的感官。我常勸他眼力要省點用,但是曹先生總不放棄。有次先生在音樂會之後搭捷運返家,家姐剛好遠遠看到並打電話告知,我立即連絡曹先生,他高興的跟我聊天,我追問他是否在看書,一開始還支支吾吾,等到我笑著說他今天穿衣服的樣式,還在捷運上拿著一個甚大的放大鏡看書,曹先生才像小孩子做錯事般地承認,並追問我這位紅衛兵*是如何洞察真相的。記得2001 年有次與曹先生爬七星山南麓,先生因為過喘而坐著休息,時值國內政情複雜,又有對岸不停打壓風雨欲來的情勢,我當時請教先生的看法。他沒有正面回答,卻開始聊起威尼斯共和國如何以政治、經濟以及戰略手腕屹立在亞德里亞海九百年的故事,先生一說就是一個多小時縱貫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衰史。藉此要我思考如何以古喻今,我這位不上進的學生雖然聽的熱血沸騰卻只能消化不到一成。他任何時候信手拈來總有說不完的歷史典故與藝術家的趣事,但他從不以淵博的學養自滿,記得有次跟曹先生聊貝多芬的音樂時,順道講起他跟Alfred Brendel 的談話,先生曾經透過鋼琴家Cristina Ortiz 介紹認識了公認為貝多芬音樂專家的Brendel,當晚Brendel開玩笑對先生說,在奧地利當貝多芬的專家很容易,只要能(1) 演奏過貝多芬生前彈過的古鋼琴; (2) 住過貝多芬曾經住過的歷史建築;(3) 想辦法買到貝多芬的手稿,自然能當貝多芬的專家。這當然是Brendel的玩笑話,但卻恰巧足以描寫曹先生他個人謙虛的態度。 * 註: 為了曹先生的健康,眾家親朋好友常會緊盯曹先生的飲食。曹先生也暱稱我們是紅衛兵。 跟曹先生一起爬山始於1999 年底,當時曹先生聽到摯友許常惠教授陷於昏迷,先生擔憂之情溢於言表,於是好友許南泰先生帶曹先生跟我一起去新竹觀霧散心以及攝影,從此先生重新恢復爬山的習慣。我們常為先生不畏路況不適合他的狀況而擔憂,但卻也明瞭先生的成就有一大部分來自他不屈不撓的意志力。2002 年2月先生第一次因為腫瘤手術,術後四天我本要去探望他卻撲了空,便一個人漫步在我平時跟他常走的路線,當時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走至陽峰古道終點反向準備往起點時,卻看到曹先生帶著他的妹妹不疾不徐的攻上來,臉上除了驚喜之外,更可以清楚看到先生的毅力與精神。2006 年5月先生因為腫瘤破裂而大量失血就醫,某日晚上八點多我去醫院探望時被告知曹先生請假回家,我趕去曹府時才知道先生請假回家主持一群音樂系學生的音樂會,雖然他當時體力十分虛弱。當下半場節目開始後才攙扶著先生在布拉姆斯小提琴奏鳴曲的音樂中悄悄的回醫院就寢,先生其實當時行走都有極大的困難,其實他並不認識那些年輕學子,但仍然打起精神為這些年輕學生奉獻心力。 最欣賞先生的涵養與真誠,由於曹先生的成就,我聽過有些人在背後批評,甚至有時是惡意捏造中傷,先生知道後總是一笑置之。我從沒聽過曹先生批評過任何人,只有對一個焚書坑儒的政權例外。先生曾跟我多次提起在白色恐怖時期,任何書籍都可能被羅織罪名,他只好每天晚上趁人不注意時與其兄長偷偷的燒毀日文書籍的往事(其中有不少是絕版的岩波文庫呢!)。只有提起這件事,先生才會忍不住批評幾句腐敗的政權。同樣的,在音樂會演出之後,多數人習慣會批評演出中的不完美,而曹先生總是大力讚揚我們沒有欣賞到的細微之處。先生熱愛藝術且不拘小節,我曾看過他播放Kreisler 演奏Midnight Bell時,他自己一人隨著音樂翩然起舞,也多次在我簡陋的房間一起哼著舒伯特的藝術歌曲,或陶醉在莫札特的天籟中;也常頑皮的一起爬山登頂時雀躍歡呼萬歲。 我很懷念那幾年跟曹先生嬉鬧、一起騎機車逛大街小巷、沒大沒小的日子。每週與他都有說不完的故事、一起爬山、喝酒、聽音樂與啖美食的時光;他那永遠有趣又淵博的談話,純真又頑皮的笑容永遠會浮現在我的腦海裡,給我繼續向前的力量。對我而言,那包含了他對這個世界無私的愛與關懷。謹借用Schubert 的藝術歌曲“An Die Musik”《獻給音樂》獻給我敬愛的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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