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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意為我朗讀嗎?
2009/04/08 17:09:25瀏覽365|回應0|推薦0

女兒的學校指定他們讀《安妮的日記》。

為了跟她從不同角度討論德國納粹與猶太人,我跟她一起看了「為愛朗讀」。

電影很好看,可以當成愛情文藝片,也可以當成是戰後這一代德國人對納粹罪行的反省,以及對上一代的複雜情結。在看電影時,女兒的話很少,反而是我一直提醒她劇情的進展。例如這部片的女主角凱特‧溫絲蕾,是她看過的鐵達尼號裡的蘿絲。不過,她老嫌我吵。

凱特‧溫絲蕾的演技確實很精湛,劇中的韓娜是個很深刻的角色,沒有太多外顯的情感,但許多小動作卻透露著一個女人的個性與感情,她穿著車掌的制服,像個軍人般的堅定;照顧生病的麥克、幫他洗澡,像個母親卻比母親更親密;要男孩下樓為她提煤炭、推開男孩遞給她的書、她看到菜單時的眼神慌張、她在浴缸中聽著男孩為她讀《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輕斥男孩應該羞愧‧‧‧她隱瞞著秘密,享受著文字帶給她的喜悅,也享受著被一個男孩深深眷戀著的驕傲。

你願意藏著秘密,多久呢?

電影中,當韓娜的秘密將被揭露,她寧可離開那個讓她快樂的人,甚至放棄自由與清白。韓娜一生只想隱藏自己是個文盲,所以逃離愛情、逃離升官,也因為這個秘密被栽贓,甚至被判終身監禁。這是什麼樣的人?終生死守一個秘密,即便可能被判死刑,都毫不畏懼?當韓娜在獄中第一次寫信給麥克時,短短的幾個字,她用盡一切努力,因為她不止想收到麥克的聲音,還想看到更多的麥克;不管是筆跡也好、情感也好,而不是只聽到記憶中的麥克。

感情如果不前進,就會如花朵萎縮。

女兒問我,文盲很可恥嗎?

我想「文盲」應該只是象徵。希特勒在殺人的同時,也焚書,ㄟ,很像中國的秦始皇,大概所有的暴君都知道,只要人沒有管道吸取知識與文化,這些人就最容易被利用,成為殺人機器或無條件的支持者;於是在整個體制,以及納粹組織的上位領導人控制下,所有人都會像著魔般失去良知,如果沒有納粹的存在,韓娜根本也不會去做那樣的工作;然而韓娜這樣的納粹成員,也不能說她完全無辜,因為她可以選擇,但她的無知和盡忠職守,使她變成了共犯,眼睜睜看著活生生的人被燒死,沒有任何作為;甚至當時其他德國平民,大多也都眼睜睜目睹事情發生,沒有挺身而出。

麥克的沉重和冷漠,也是這樣的罪惡感吧!只是,這樣的罪惡要揹到何時為止呢?對於像麥克這樣的人,以及其他德國戰後第二代的子女們,要揹到何時而止呢?女兒不明白這種深沉的民族罪愆,我提醒她正在看的《安妮的日記》,我問她,如果韓娜管理的集中營裡有安妮,她還會不會同情韓娜?女兒沉默不語。

相較於漢娜大多時候的無知無覺,敏感痛苦的麥可,受的傷是來自很多層面。年輕時兩人間的對話圍繞在朗讀、學校,以及彼此的爭執;當時的麥克,在愛情裡其實是處於弱勢,遇有衝突,不管麥克有多傷心多失望,他總是委屈討好、低頭挽回的一方。在漢娜離開後,麥克的話變少了,再在法庭上見到漢娜時,那樣的沈默便更加劇,他少掉年輕孩子的稚氣,就連散發出來的氣味,都多了無法臆測的深沈。除了摯愛的初戀對他不告而別的傷害,後來更發現她竟是納粹謀殺犯。在審判時,麥可因為看見漢娜不顧一切要守住她是文盲的秘密,因而也選擇沉默,任由漢娜被判重刑。

女兒看到麥克不出面幫韓娜申冤,覺得不解。

我想還有另一點讓麥克很受傷,就是漢娜在集中營時,會選擇一些老弱者為她朗讀,倖存者在法庭上說,原本以為漢娜與其他警衛不一樣,或許比較仁慈、比較有人性,但後來漢娜卻把那些朗讀給她聽的人送去毒氣室,片中漢娜從未解釋為何選擇那樣的人,但對於麥克來說,他一定感覺到自己被利用了,原本他相信漢娜愛他,但聽到漢娜可以將那些特別為她朗讀的、較為熟悉的罪犯抓去送死,那麥克算甚麼呢?他大概懷疑起那段記憶不是愛情。

他的自尊和受傷,使他選擇沉默,不承認韓娜,也不面對過去。若只是知道初戀情人是個幫兇,也許還不會讓麥克變得那麼無言、疏離,可是麥克還一直揹著罪惡感:他沒為韓娜不懂讀寫的事實作證。當他面對這個世代的審判,和他曾經被丟棄的情緒,一直到老都是那樣無言。而到底他的無言,是為了什麼?是因為韓娜的文盲?是因為韓娜的過往?是因為韓娜不告而別?是因為沒有替韓娜申冤?還是只是因為每一次都無法面對自己?

也許他只是必須堅持某種理念,可是一旦偏執,就會漸離溫暖情感召喚,忘記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後期他靠寄朗讀錄音帶給韓娜,當作某種贖罪,雖然韓娜自己也決心隱瞞身為文盲的事實,麥克並不需要感到罪惡,但他無法揮去這陰影,我想二戰後德國下一代也有類似的情緒吧,他們當然未參與納粹,嚴格說來納粹的種種罪行並不是這些第二代該揹的十字架,但心中總有某種說不出的罪惡感。

終於,韓娜在出獄前又看到麥克了。雖然她因為麥克的朗讀,擺脫文盲的牽絆;可是她學會了寫字閱讀,也學會了對人生失望。不管多浪漫的閱讀,終究抵抗不了現實的醜惡,眼前的麥克如同社會一般淡漠冰冷,一切都消失了,回不去了。

麥克究竟有沒有愛過韓娜?能不能面對當年的愛與罪惡感?在韓娜做出最後抉擇後,不管是基於完成遺願或是贖罪,終於坦然面對,他對集中營裡倖存的受難者、以及他的女兒,吐露跟韓娜的往事與愛意。

看到這段時,我開始慢慢領悟,為什麼二二八在六十多年後,仍然是臺灣揮之不去的傷痕?曾經我以為,這個事件並不是我、或是我父親的錯,而是當時時空背景的產物,再說轉型正義已經被喊了好多年了,國家也做出賠償了。但是這個代間的傷害,如果一直像麥克面對即將出獄的韓娜時,只是安排住處、工作,沒有個人的感情與之應對,即使其中已包括審判、認罪、寬恕、和解一連串過程,這樣的轉型正義終歸只是形式。

愛的反面不是恨,是不愛。痛苦的解脫,不是遺忘,而是了解。

電影中,韓娜的司法審判其實是不公平的,她不識字、麥克的緘默、同事的陷害與卸責、週遭環境的壓力,都促使韓娜失去自由。但是她在監禁時,終於克服了知識上和道德上的文盲。她學會識字,也開始盡其所能深入了解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最後她以自己的良心判了自己的罪。即使在司法不公,個人的尊嚴被踐踏,人身不自由的環境下,韓娜都可以達到轉型正義最重要的目標:一個加害者認識了歷史,瞭解個人的罪行,發現自己的良心,承認並懺悔自己的罪行,祈求被害者的原諒並做出象徵性的賠償。

如果文盲都可以克服,那麼,加害者的救贖也將成為可能。

麥克作為德國第二代,面對上一代的罪惡,他從原先的分離、淡漠、否認,到最後終於面對,在當年和韓娜一起出遊的小教堂,他把這段過往,告訴了他的女兒,結束時,鏡頭落在當年他和韓娜出遊時,那座寧靜聖潔的教堂和翠綠的山坡。

會不會有一天,這樣的情景,也能出現在臺灣?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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