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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26 01:08:43瀏覽1110|回應1|推薦6 | |
我超喜歡我的高三國文老師。女,三十初頭,高高的,不很漂亮不很醜,戴個老學究眼鏡,穿著及膝窄裙,一臉素淨,因為極正常所以沒有外號。而我將她描述的這麼清楚是因為,我竟然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了。 前一陣子,在網上與一位三十年前的學長「相認」。哈哈,終於想起這個名字,蘇美珠。 蘇老師的黑板字很漂亮,龍飛鳳舞,跟寫書法似的,一行字寫下來,直的很,我們班第一堂課就因為她的字,嘖嘖嘖之聲此起彼落,讚嘆聲不絕於耳後,集體投降。 她上課很認真很嚴肅,相關參考資料一大堆,連閱讀「飛渡太平洋」的白話文,作者用了「黯然」這個形容詞,她都可以來個「江淹別賦之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再來個什麼「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就不用說詞選雖然只有四首,可是她左一首、右一首,共教了二十幾首。 我們當年十分著迷於她所建構的古典中國,覺得美斃了,個個都興緻盎然上著課。她每天都會幫我們找好多課本沒有的名辭佳句,拿給班長抄在小黑板上,規定值日生不准擦掉,準備一本筆記本來抄。「幽夢影」、「白雪遺音」、「絕妙好聯」這些比較冷門的書,就是在那個時候跑到重慶南路一本本買來的,忽然,大家都非常有氣質起來。 《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 《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 《為月幽雲,為書憂蠹,為花憂風雨,為才子佳人憂命薄,真是菩薩心腸。》 唉,多麼有氣質的句子啊!多麼有氣質的日子啊! 其實我們班女生皮皮的,對古人意見還挺多。一回讀到「孟子見梁惠王篇」,孟先生有感而發,「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翻成白話就是,「我哪裡喜歡辯論啊,我是不得已的!」 一個很痛苦的聲音就說,「他不得已個屁,解釋一句話,就讓我得背二大頁,我才不得已呢!」然後「就是」之聲不絕於耳。最好笑的一次是,正上著五代南唐馮延巳的《謁金門》,「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空曠的校園風很大,忽然教室後頭的玻璃門被風吹的用力關上,一大片玻璃應聲粉碎,同學們猛的被嚇一大跳,楞了半晌後,忽然每個人吟起詩來,還配合歌仔戲天王楊麗花的二指訣,朝天一指,「風乍起,吹破一扇門窗……」大家相視大笑後,互相擊掌讚美彼此的「默契」。 雖然老師是個很嚴肅的人,可是幾次課堂最有趣的討論,竟然都發生在國文輔導課的時候。一次是為了子路,另外一次就是為了荊軻。 子路那次因為有個答案說他「性鄙」,個性粗鄙的意思,可是不管怎麼解釋,反正是沒什麼好話就是。 「子路哪裡性鄙了,他灑脫、耿直、乾脆、不拘小節,怎麼會性鄙!」我記得我坐在椅子上,一邊拿筆桿敲著桌面,不服氣看著老師。 「鄙是粗鄙的意思,不是卑鄙的意思。」老師正經的望著我回答。 「他哪裡粗鄙了,子路忠心耿耿,跟著孔子四處跑,人帥的不得了,還會耍劍耶。」有人附議著。 「會耍劍沒用啊,他反應慢,怎樣都比不上顏回。」 「顏回有什麼好,書呆子一個,一簞食、一瓢飲,搞的自己營養不良,他是自虐餓死的耶,老師。」 「什麼自虐餓死,胡說八道。無論如何,顏回是孔子心目中第一大弟子,我們對七十二弟子的定位也是顏回掛頭牌!」 「我們?我們是誰啊?定位可以改的嘛。何況孔子老了,人老了頭腦就不大清楚,等他死的時候,就知道誰才是對他最好的弟子,那就是子路先生。」我慢條斯理講著,旁邊已笑倒一票人。 老師看著我們則是既好氣又好笑,「性鄙其實也就是你們說的耿直!」 「OH,no、no、no,那個程度差很多的!」 「好了,不跟你們吵了,這個答案保留!選不選都對好吧!」老師有點投降。 「不行!這個答案不能選啦,老師,這實在太汙辱子路了!我們,我們怎麼可以欺負一個死人呢?」 「你們真的沒人選這個答案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人舉手)你們,真的覺得子路很好啊?(大家又七嘴八舌討論起來)好了,這題就算了。」 「喔!不,老師,不是算了,是標準答案錯了。」 老師終於搖搖頭,「剛剛在我那個男生班,也是跟我吵翻天,你們真的都喜歡子路啊?看論語就喜歡子路了啊?」接著當然就是敝班女生,「各言己志」,熱烈討論「性鄙」的子路,是如何的不「性鄙」。 而荊軻,那個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有一題問荊軻刺秦王失敗的原因是什麼,有個答案是「武功不好」。我們班女生有志一同,都選了這個答案,好死不死,標準答案裡硬是沒這個答案。 「老師,你的答案是錯的。荊軻明明就是武功不好,怎麼會沒這個答案!」有人揭竿起義了。 「怎麼會,正史上沒說他武功不好!」 「可是陶淵明是這麼說的啊,“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可惜他劍術不好,那不是武功差是什麼?」 「那不能算的,那是詩人個人意見。」我們老師靠在講桌旁邊,展開攻防戰。 「老師,荊軻幹麻不練飛刀啊,練飛刀就好了阿!」 「對啊,老荊飛刀,例不虛發!請干將莫邪替他打飛刀多好啊,他們不都一個年代的人嗎?」 「什麼老荊?他哪老啊,人家歌聲宏亮的我現在要出征,哪老啊,小荊飛刀啦!」 「他還帶個不中用的秦舞陽,在那邊抖個半天…」 「喔!場面很難看耶,這就教識人不清,一點大俠的樣子都沒有。」 「就是嘛!只扯了秦始皇半截袖子,武功練好一點,就可以殺的秦皇宮屍堆如山、血流成河。」 「秦始皇衣服布料怎麼這麼差啊,一撕就半截不見了!一個當皇帝的,穿這麼爛的衣服。而且他應該穿軟蝟甲啊,就可以刀槍不入了…」 我們班女生就這樣你一言,我一句,講的十分高興。好像一夥人回到千百年前的秦王宮內,親眼目賭荊先生刺贏政,圖窮匕首見的當兒,追著秦王四處亂跑從頭到尾的過程。 「喂喂喂,小姐們,現在是上課,聊起天來了。」老師沒好氣的邊瞪著我們邊說著。 「老師…,我們還是覺得荊軻真的是武功不好耶!」 老師嘆口氣,「唉!我那個男生班也為了這題跟我吵半天,好吧,講不過你們,這題就算了。」 我忽然覺得有趣,「老師,我們跟你那個男生班意見好像都一樣耶,你去跟他們說,我們結為姐弟班如何?」 後來,當然沒結成,因為他們對這個「姐」字很感冒,他們要結「兄妹班」,誰是他們的妹啊!一來一往鬥嘴又鬥了半個多月,晃眼,也就快停課了,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幾次國文課的討論,既有趣又深刻,偶爾我還會拿起我依舊保存在書架上的唯一的兩本高三國文課本,發現以前教的還真難,也虧我讀的很高興,每天盼望國文課趕快來。現在再教我去讀那些典籍文章,還真是不可能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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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