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我們叫他老師。不過，多數時間，我們叫他「水池」。

水池水池，人如其名，肥肥短短，走起路來東搖西擺，好像不記得有板起臉的時候，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跟水一樣，有容乃大。

我數學不好，可是超喜歡上他的課，因為，他都會把每個公式講的一清二楚，寫了兩個大黑板後，才會告訴我們，「所以可以導出這個公式是…」。

「老師，講公式啦，這樣很累耶。」有人發難。

水池不講話，轉過身笑呵呵的看著我們，「死丫頭，一點耐性都沒有，就只想要抄公式。」

每當水池罵我們死丫頭時，就是他心情正好的時候，不趁機撒潑耍賴還待何時。

「哎呦…好啦，老師，講公式啦！你寫黑板也不累喔。」

「不講過程你們不會懂的啦。」水池拿起板擦，準備擦之前回過頭又補上一句，「都記了吧，課本可是沒有喔。」

「不懂就不懂，會算就好了啦！寫公式啦。」

結果是，水池繼續講他的A包含於Ｂ包含於Ｃ，我們嘟起嘴巴邊說要抄公式就好，還是拿隻筆記啊記的，就怕漏了哪一條。

中美斷交，「龍的傳人」唱到響澈雲霄，我們認真的問他，「老師，美國跟我們斷交，你有什麼看法？…老師，你昨天有沒有去遊行？…老師，我們真的會很危險嗎？」

水池聽著我們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忽然看起窗外，遙望遠遠的大屯山系，藍天白雲，「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我們沉吟著，半天大家都不說話，好像都憂國憂民起來，卻不知哪個活寶，「阿…老師，日子照樣過是什麼意思？」引發一陣爆笑聲。我們幫水池在左胸口的襯衫別上一枚國旗的徽章，特地補上一句，「老師，只能戴我們班的喔，不能戴別班的！」

水池笑著說，「死ㄚ頭，連這個都要比喔？」

每次公佈數學成績的時候，就是最傷感情的時候，水池給我們幾條路選，第一，跑操場；第二，見家長；第三，到老師辦公室罰站。

「到辦公室罰站。」我們異口同聲的說。

「那樣很沒面子耶。」水池盯著我們看。

「老師那樣你也很沒面子耶，換一個啦。罰抄書啦！」我們又耍起賴。

「數學怎麼抄啊？」水池說。

「抄公式啊！」我們理直氣壯說著。

水池不幹，我們真的輪番跑去老師辦公室罰站，罰到第三波時，水池受不了，叫我們在班上罰站就好，他說天天有人跟七爺八爺似的站在他身後，畫面很難看。

高三時，又遇到水池。

水池說，他最討厭教高三，因為不知道是要教大專聯考要考的內容，還是教他認為我們在這個年紀應該要懂的數學知識。

我們托著腮幫子望著他，「老師，你想教什麼就教什麼啊！」我們還是很挺他。

「可是這樣，你們考大學怎麼辦？」水池真的很困惑的看著我們。

「老師，沒關係啦，無論你教什麼，我們都無法分辨。」有人安慰的水池，雖不中卻不遠矣，水池有點哭笑不得。

我嘆口氣，認真的說上一句，「還是看楚留香簡單，蘇蓉蓉與沈慧珊都沒那麼難選。」

當年，鄭少秋版楚留香港劇橫掃臺灣，大家都在看楚香帥。

水池瞪我一眼，「死ㄚ頭，又來胡說八道。」

高三上矩陣，這邊過來一條線，那邊過去一條線，「你們說，這像不像三少爺的劍？」

我們班嘻嘻一笑，開始討論當年好帥好帥的爾冬陞，刷刷刷演著酷酷的謝曉峰。

「安靜安靜，上數學課，討論起電影明星來了。」水池維持秩序說著。

「老師，你比爾冬陞帥啦。」我們吹著牛。

其實我都忘了水池到底教了什麼數學，只記得大學聯考完，我在家接到一通電話，問我數學考的怎樣？我一時不查，「你是誰啊？你管我數學考的怎樣？」

「我是劉老師啦…」

我想了半天，誰是劉老師啊？

「死ㄚ頭，我是水池啦。」他口頭禪一出，我則在電話這頭笑的前仰後傾，「水池就水池嘛，講什麼劉老師，誰知道你是劉老師啊。」

哇…好想念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