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有如往常進入護理站準備總醫師病例查房，我直接來到阿慧的病室。
她的先生，小華，是我的國中同學，也是多年的鄰居和玩伴。這幾年各自工作
後已較少連絡，沒想到再次見面，卻是一年多前因阿慧罹患乳癌第三期來醫院
接受手術、化療和放射治療。那段時期，雖然經過一段辛苦的療程，個性堅強
的阿慧依然笑聲不減。最近聯絡時，根據她的描述，顯然有異常狀況發生，趕
緊教她提早來就診檢查，果然這次的氣色已大不如前。昨晚發出的斷層掃瞄報
告，終於證實了我原本最擔憂的結果：肝臟和肺臟多發性轉移！預後狀況不佳，
這種病情連結上年輕的生命總是令人內心糾結，尤其是周遭如此熟悉的人事。
心裡暗忖該如何向他們說明呢？想到阿慧那悅耳的笑容，一向認為應盡可能告
知患者病情的我也不禁猶豫起來。

「阿慧，早！小華不在？」阿慧略顯憔悴的面龐一臉倦容，顯然昨夜並未好眠。

「早！小平哥，他去買早點了。」阿慧還是習慣性的用著小華對我的稱呼。「小
平哥，我自己有感覺，這次情況好像不太好。前天的檢查結果怎麼樣？」

    該來的還是要面對，可是想起小華入院時聽到我解釋可能的最壞狀況時，一再
叮嚀一旦檢查確認，千萬不要告訴個性倔強的阿慧，讓我又陷入兩難，先前編織
的善意謊言不知如何出口。

「小平！沒有關係，如果真的有什麼問題，就直接告訴我。」她看出我的遲疑，
也似乎想在小華回來前得到答案。其實，如此的遲疑反應應該也讓人猜得到結果。

    我終究還是告訴她發現肝臟有一點轉移的腫瘤，只是含糊的帶過，略去最嚴重
的部份，也解釋了可能的治療計畫與療效。

   
    阿慧靜默了半晌，終於紅著眼眶，以過去我未曾聽過的沉重語氣說：「小平哥，
拜託你不要告訴小華好嗎？他比較會想東想西的，我自己知道病情就好。」

   
    我的心頭湧上一陣酸楚，不知該如何回答，但禁不起她一再的請託，只好先應允。

    
    她又問道：「化療那麼辛苦，如果沒什麼效，可不可以不要作？我還有好多事情
沒做。」我安慰她每個患者對藥物的反應和效果不一，很多人還是控制的不錯，但
最好能與家人好好討論，因為無論治療與否，他們的支持與鼓勵是很重要的。

   
    阿慧沉默無語，空氣又再次凝結，只聞得病房大樓外的秋風凜冽作響，直至小華
回來打破了沉靜。阿慧的臉上抹去了剛才沉重的表情，三人閒聊了一陣，似乎都很
有默契的不去碰觸敏感話題，我在那詭異的對話氣氛中步出病房。

   
    不出所料，小華隨後即跟至護理站，詢問我檢查詳情。雖然才剛允諾，但就醫學
倫理而言我仍然必須告知家屬病情。只是，這一次換成小華眼眶泛紅向我請求：「
小平，可不可以不要告訴阿慧？你就說是很小一個瘤，打打針就好了。」這是很多
患者家屬共通的善意想法，擔心患者無法承受。我實在不忍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
但還是勸他好好跟阿慧一起暸解病情及治療對策。小華不置可否，神情落寞的踱步
至病房角落。

   
    自那天後阿慧進行了三次的化療，她的精神體力也每況愈下，在我去病房探視的
時間，小華不斷鼓勵阿慧，還說主治醫師跟他講病況已經改善，眼神也向我示意，
要我一起幫腔。但是，從身軀逐漸佝僂的阿慧眼神裏，似乎透露著無奈。三人依舊
閒聊，心中卻隱藏著不能說穿的秘密。

   
    阿慧終於不願再接受治療，兩個月後，也離開了親人。那樣悅耳的笑聲，終會存
在親友記憶中，不用再禁錮於枯朽的軀殼裡。只是這人生的必經過程，是否曾留下
遺憾？

   
    如何告知嚴重病情和心理支持是醫學院課堂上不曾提及的一門課，卻是醫師和人
群最常發生的互動關係，也是許多家屬面臨的難題。不少人因為擔心患者無法承受，
選擇隱瞞病情，也要求醫師配合作出善意謊言，卻可能因此影響患者治療毅力，或
甚至貽誤人生規劃，留下遺憾。其實，多數患者從週遭的訊息端倪已知其所以，甚
至為了安慰家屬而強作輕鬆，遮掩症狀，使得原本可用藥物改善不適的緩和治療也
被刻意拒絕。而醫師在有限的診療時間哩，也常不得不配合演出，或由家屬轉述不
知是否正確的病情，有時反而引發醫療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