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窗冷雨一燈孤---再續小青     法國佬

料應情盡，還道有情無？ (納蘭性德)

小青十六歲適馮生，即遭元配馮婦軟禁，限制自由歲餘，鬱鬱成病。妒婦聞之喜不自勝，找醫生來假意看病，遣一婢送事先熬好的毒藥，小青等婢女出去，將藥碗摔在地上，笑道：「我固不願再苟生，亦當以清白軀體魂歸於天，豈是一碗毒藥能斷送？」

久之病益不支，知不能再好了，修書一封給忘年交楊夫人，云：

『玄玄叩首瀝血，致啟夫人臺座下：

關頭祖帳，回隔人天。官舍良辰，當非寂度。馳情感往，瞻睇慈云。分燠噓寒，如依膝下。糜身百體，未足云酬。娣娣姨姨無恙。猶憶南樓元夜，看燈諧謔。姨指畫屏中一憑欄女，曰：‘是嬈嬈兒倚風獨盼，恍惚有思，當是阿青。’妾亦笑指一姬曰：‘此執拂狡鬟，偷近郎側，將無似娣。’于時角彩尋歡，纏纏徹曙。”

　　寧復知風流雲散，遂有今日乎！往者仙槎北渡，斷梗南棲，信語哮聲，日焉三至。漸乃微辭舍吐，亦如尊旨云云。竊揆鄙衷未見其可，夫屠肆菩心，餓貍悲鼠，此直供其換馬，不即辱以當爐，去則弱絮風中，住則幽蘭霜裡。蘭因絮果，現孽誰深。

　　若便祝發空門，洗妝浣慮，而艷思綺語，觸緒紛來。正恐蓮性雖胎，荷絲難殺，又未易言此也。乃至遠笛哀秋，孤燈聽雨，雨殘笛歇，謖謖松聲。羅衣壓肌，鏡無干影，晨淚鏡潮，夕淚鏡汐。今茲雞骨，殆復難支。痰灼肺然，見粒而嘔，錯情易意，悅憎不馴。老母娣弟，天涯問絕。

　　嗟乎！未知生樂，焉知死悲！憾促歡淹，無乃非達。妾少受天穎，機警靈速，豐茲嗇彼，理詎能雙。然而神爽有期，故未應寂寂也。至其淪忽。亦匪自今，結縭以來，有宵靡旦，夜臺滋味，諒不殊斯。何必紫玉成煙，白花飛蝶，乃謂之死哉！

　　或軒車南返，駐節維揚。老母惠存，如妾之受。阿泰可念，幸終垂憫。疇昔珍贈，悉令見殉。寶鈿繡衣，福星所賜，可以超輪消劫耳！然小六娘竟期相矣，不憂無伴。附呈一絕，亦是鳥死鳴哀！其詩集、小像，托陳媼好藏，覓便馳寄。

　　“身不自保，何有于零膏冷翠乎！他時放船堤下，探梅山中，開我西閣門，坐我綠陰床，訪生平于響像，見空幃之寂。

　　是邪？非邪？其人斯在。嗟乎！夫人冥明異路，永從此辭，玉腕朱顏，行就塵土，興思及此，慟也何如！   玄玄叩首叩首上』

　　絕命書成，病益重，水食無法下嚥，日飲梨汁一小杯，然明妝冶服，擁袱敬坐，雖昏暈幾絕，斷不蓬首垢面也。死前猶端容正坐女兒之相，余閱至此，泣不能自已。

後人又傳絕命詩一首：『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願為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小青歿，所作詩稿悉遭妒婦搜焚一空，搶救傳世者不及一二，詩集名「焚餘集」。內有絕句一首，云：『百結迴腸寫淚痕，重來唯有舊朱門。夕陽一片桃花影，知是亭亭倩女魂。』

　　後世張山來(張潮，字山來，號心齋，別署心齋居士)，尋至送鴆(毒藥)焚詩處，惟見孤山梅嶼湮水茫茫，張潮恨不能粉碎妒婦之骨以飼狗也。突然醒悟，曰：「小青或並無其人，合小青二字，乃「情」字也。」

余亦驚，莫非亦如石頭記之於紅樓夢，皆係偽托？又思：世間雖無林黛玉，卻有曹雪芹，平生遭遇類似，托亦有所本。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