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好好告別:安寧療護病房裡的沉默與對話
2021/04/12 02:07:15瀏覽11|回應0|推薦0

安靜籠罩著3月23日下午的安寧療護病區。

這裡位於臨汾路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26張病床住了17個人,大多在床上睡著了或昏昏欲睡,個別家屬陪在床邊。有家屬形容,“來到這,就是一隻腳踏進死亡線內。”

安寧療護,又名臨終關懷,這裡的病人平均住院天數約25天,有的送進來沒幾個小時就走了,很多人除了躺著,根本沒力氣做其他事。

很多時候,死亡如同房間裡的大象,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卻避而不談。但安寧療護的醫護、社工、志願者傾向“捅破這層紙”,告知病人真相。

這裡註重陪伴關懷,但不會刻意延長患者的生命,選擇這項服務,病人和家屬需要面對生命的抉擇:

這是等待死亡嗎?

延長生命和提高生命質量哪個更重要?

生命中真正要緊的是什麼?

每個人,是否應有安排自己最後一程的自由?經過裝修,臨汾路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安寧療護病區於2021年3月1日重新開放。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陳悅圖

經過裝修,臨汾路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安寧療護病區於2021年3月1日重新開放。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陳悅圖

“美女姐姐”

徐蘭,71歲。她一直在睡覺,直到妹妹來看望時才醒來。

十幾年前她和乳腺癌戰鬥,近三年又和子宮內膜癌抗爭,目前癌細胞轉移到淋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狀況。

“三年了,化療的錢用光了,住院沒用,身體也吃不消。”妹妹說,由於腫瘤壓迫神經,有一回姐姐在昏迷中咬斷了一點舌頭。

病床前側搖起,枕頭墊在背後,徐蘭靜默地坐著,眼神低迷,面容乾癟發黑,一頂帽子遮住光光的腦袋。其實,她喜歡別人叫她“美女姐姐”。妹妹找到一張她的結婚照,是她後來和丈夫補拍的,約摸在四五十歲時,照片上的她細眉細眼,頭髮濃密。

“姐姐,好嗎?”妹妹給她餵百合糖水。

“好的。”她小聲嘶啞回道。

“今天沒昨天好嘛,今天眼神也不對。”妹妹說。

“好啊。”她機械地回道。病房陷入長久的沉默。

這裡是上海臨汾路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二樓,走廊上偶爾有人經過,房頂的兩條黃色光帶襯得這里格外柔和。米黃色牆壁內嵌著一扇扇淺綠色門框。

門框背後,生命試圖以最舒適的方式度過最後時光。王善英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王善英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與徐蘭一床之隔,97歲的王善英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淡綠色的鼻導管不間斷輸送著氧氣。窗外陽光正好,她覺察到有人來了,從被子裡伸出左手,想把遮擋視線的棉被向下壓一壓,眼神努力瞥向來客。

她頭髮花白,精神狀態卻很好,偶爾嘟囔一兩個詞,兒子王建強也不大聽懂,“她腦子清楚,但表達不出來。”

2020年11月23日,王善英發現自己說話不太流利,音調也變了,診斷結果是房顫並發腦梗。三天后,她徹底不能說話,右半邊身體癱瘓。

她先在​​醫院和護理院呆了3個多月,一大半時間都在扎針輸液,右手腫脹,難受時就一直哼哼,子女們決定送她來做安寧療護。

“康復是康復不了了。”王建強說,“她這個歲數也算是高壽,我們只要她平穩走好最後一段就可以了。”

王善英現在每天吃8粒半藥片,服用沖劑,24小時不間斷吸氧。兒子每天都來照顧她“她最近飯量見長,可以吃一整碗米飯”,有天社工來陪她聊天,王建強發現媽媽竟然笑了。

安寧療護病房,主要接收癌症晚期患者和老衰病人,醫生、護士、社工、護工和志願者組成一支團隊,協作給予患者身體上的舒緩、心理上的慰藉,幫助他們坦然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住進安寧療護病房,有人是主動選擇,有人是走投無路——其它醫院不收了,在家沒辦法了。

醫生黑子明從2012年起從事安寧療護,他接觸過很多患者抱著懷疑態度進來,直到身體疼痛緩解,才慢慢信任醫護人員。

他說,這裡既不會刻意延長患者的壽命,也不會撒手不管,而是有選擇性地積極治療。在技​​術手段之外,安寧療護更多的是陪伴,是關懷,這有時比藥物更重要。

死亡不再是“房間裡的大象”

大多安寧療護病人都明確了終點——生存期在三個月內。

但或是安寧療護的名稱太委婉,或患者沒有足夠清晰的意識去判斷,或家屬善意瞞著真相,相當一部分病人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

去年,病房接收了一位90多歲的結腸癌患者,家屬覺得沒必要告訴老人實話。疫情防控期間,家屬必須減少探視,老人每天處於焦慮狀態,“兒子為什麼把我丟在這兒?”“我沒病,為什麼不能出院?”

“每個人有安排自己臨終階段的權利,我們還是希望每一個病人可以自己去面對。”醫務社工趙文薔說,她理解家屬的顧慮,但安寧療護團隊一直都在,會幫助每個家庭尋找合適的時間點,以可接受的方式告知真相。

佟娟是卵巢癌晚期,和13歲的女兒相依為命,看病欠下很多債,經街道介紹入住安寧療護病房。

剛來時,她脾氣不好,拒絕和醫護人員溝通,她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女兒。那時,街道工作人員、慈善組織、女兒學校的老師經常過來探望,安慰她“你不要擔心,會好的”。

護士問她,“你相不相信自己會好?你信不信那些人說的話?”

她回了句:“他們都是放屁。”

護士忽然明白了,她心裡清楚真相,所以反感那些善意的謊言。同理心建立後,護士也漸漸打開了她的心門。

在趙文薔看來,大部分病人能夠感知到自己的身體狀態,後期也會追問“我到底怎麼了”,這就是“捅破窗戶紙”的信號。前期做過大量心理工作後,很少有病人無法接受事實。

趙文薔清楚記得她的第一個告知對象——76歲的花婆婆。當時,花婆婆腫瘤晚期多發轉移,又伴有糖尿病、腹部破潰。

婆婆精神狀態很好,過去在單位是領導,家里大小事務也都親自管。她清楚自己的病,也知道住的是安寧療護病房,但家人告訴她:來這裡是做症狀緩解和護理。

生存期評估只剩一個半月,醫護和家屬召開了跨專業團隊會議。老伴兒發現妻子的狀態在斷崖式下降,但又期待奇蹟,不知道怎麼開口告知病情。趙文薔陪他回到病房,他顧左右而言他,最後徹底沉默。

倒是花婆婆和趙文薔聊天,忽然提起,自己到底還能活多久。

趙問道:“你覺得自己還能活多久?”

“可能到過年。”

“應該差不多。”

花婆婆愣住了,趙文薔把醫生診斷和可能的並發症風險都告訴了她,沉默許久之後,婆婆抬起頭說,“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趙文薔和她說:“我告訴你這個,不是判你死刑,而是告訴你要面對的真實情況。如果你有一些事情想做,但還沒有做,你要抓緊時間。”

接下來的一周,花婆婆安排好了所有後事——挑選了自己喜歡顏色的壽衣,要求不辦追悼會,要壁葬,連之前答應要給親戚的一件衣服放在哪兒都交代好了。

趙文薔再去看她時,她正坐在床上看片子,神情放鬆。

“我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花婆婆覺得,餘下的日子每多活一天都是賺到,可以毫無思想負擔地去度過了。

向死而生:鳥鳴、鮮花和“我愛你”

接觸過形形色色的病人,見過各種各樣的場面,或撕心裂肺,或安詳平和,黑子明在許多人身上看見了共性。

每個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欲。黑子明曾遇到一個病人,因疼痛難忍,天天在家頭撞牆,之後用了藥疼痛緩解,他說不想死了。

“求生慾望,我們是鼓勵的,並且是讚美的。”在他看來,安寧療護與生存沒什麼矛盾,該看病的還要看病,但是以現有的醫療手段無法治療時,患者可以選擇安寧療護,盡可能提高生命質量。

當死亡逼近,“人最渴求的是什麼”也漸漸有了清晰答案。

黑子明說,是家人的陪伴。從入住病房到最終告別,醫院始終鼓勵家屬多表達、多行動,不止於噓寒問暖,不止於送飯送菜、撫觸按摩。

趙文薔記得喜歡在病房裡畫畫的蔣阿姨,她的丈夫老揚是個木訥的人。有次蔣阿姨和醫護人員聊天,說起這輩子最感謝的人就是老揚。

在醫護鼓勵下,蔣阿姨拉著老揚的手說:“謝謝你陪了我40年,我愛你。”一旁的醫護人員感動得快要落淚。老揚也激動,但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很是局促,說了句:“謝謝你啊。祝你早日康復。”

兩個人拉著手合照了一張,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張合影。安寧療護病區一角

安寧療護病區一角

在安寧療護病房,病人不止是病人,更是一個有心理需求的人。

醫護人員和志願者會為患者舉辦生日、結婚紀念日,給他們準備鮮花,為他們創造機會表達愛、表達需求;他們會提醒家屬帶本家庭相冊來,多給病人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社工、志願者也會為患者製作生命紀念冊,記錄重要的生命節點。

“回憶的都是開心的、有紀念意義的事,可以讓病人忘記快要死亡的恐懼。看了(照片)之後,他可能覺得這輩子也挺好的,死而無憾了。也會有病人受到啟發,要處理未完成的事。”黑子明說。

志願者費永華曾服務過一個阿姨,一輩子獨自一人,乳腺癌復發後一直住在醫院。

阿姨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偶爾能看到窗外有鳥飛過。那天費永華陪著她,她說起自己原來住小區時,每早都被鳥鳴聲喚醒,好想再聽聽那些聲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夏天的早晨,費永華5點多鐘便起床,在小區綠化帶裡錄了幾段鳥啼聲。

幾天后,他帶著錄音去了病房,“阿姨很高興。那可能是她住院時最接近大自然的一次,也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聽鳥叫。”

也為了生者

有一家社區醫院安寧療護點,破例收過3個月大的新生兒。

女孩生下來就有腦積水等18種症狀,在ICU裡靠呼吸機勉強活了三個月,甚至沒機會被媽媽抱一抱。她還有個雙胞胎妹妹,身體狀況好些,由其他家人照顧。

治療辦法窮盡了,女孩被轉移到安寧療護點。從暖箱裡拔掉管子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隨時可能終止。

醫護人員騰出了關懷室,準備了小冰箱冷藏母乳,希望寶寶可以嚐一嘗媽媽的乳汁;有人一直在安撫媽媽,教她抱一抱寶寶,希望孩子能在懷抱裡感受一下父母的溫暖。而媽媽有些抑鬱,全程幾乎沒說話,她想過逃避。

“對於媽媽來說,儀式感很重要。”當時參與的醫生回憶,“她以後還有一輩子要陪著家裡的那個孩子,她會想到曾經有一個孩子被留在了上海的醫院,她會覺得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這不是其他人勸勸就可以的,一定要她自己做一些事情。”

最後,這名母親鼓起勇氣,抱著孩子餵了一次奶。第二天中午,寶寶離開了。那次整個團隊都很難過,想幫忙卻使不上力。

但過了一段時間,媽媽給醫生髮了一條短信,她說,感謝團隊的支持,不然她沒法兒想像,如何跟寶寶度過最後階段,她沒有遺憾了。

讓患者安然離開,也是對家屬的莫大撫慰。

徐蘭妹妹每天在養老院和社區醫院之間奔波,上午照顧93歲的母親,下午探望癌症晚期的姐姐。她坦言很累,又補充道:“我爸死了二十幾年了,我天天想到我爸,就想到以前對他不夠好,心裡很遺憾。所以能做的現在做,不要留遺憾。”

她完全能理解那些拒絕安寧療護的家屬——不願意放棄治療,不希望回想起來是“如果再搶救一下,或許還有生機”。但她轉念一想,能做的都做了,讓姐姐輕鬆離開也沒什麼負擔。王建強每天來醫院陪伴母親。

王建強每天來醫院陪伴母親。

入院兩週,王建強看見母親手背消腫,不再哼哼叫疼,飯量還見長,也逐漸接受了安寧療護。現在,他每天來醫院,和母親聊聊今天下廚做的菜、家裡的新鮮事​​,有時打開視頻聊天,讓媽媽看看15個月的曾孫子、3歲多的曾孫女,兩個小傢伙正是可愛的時候。

在死亡面前,人類的情感似乎都會放大。29歲的女腦瘤患者離開時,剛上幼兒園的兒子還在玩鬧,不懂“媽媽為什麼老是睡覺,不陪他玩”,而另一邊,外婆已哭到失聲;父女因隔閡多年未見,女兒再見病床上的父親時,痛快大罵,然後哭得稀里嘩啦;已經懷二胎的妻子,不能接受丈夫的離世,追著求護士不要拿掉鼻氧管……

告別不是情緒的終結。患者離世後,安寧療護仍要安慰生者。

2019年,趙文薔為一個小女孩做過哀傷輔導。當時,她的雙胞胎姐姐在安寧療護病房去世,女孩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看見大人們情緒崩潰,她更加害怕。

“小朋友也會思考死亡,只是大人一般不會主動跟小朋友談死亡話題。”趙文薔主動找她聊天,發現了她心裡的結:班裡有男生說過姐姐馬上就要死了,她覺得這是詛咒;姐姐喜歡喝奶茶,她勸過,但自責沒能再多勸勸。

趙文薔向她解釋了姐姐離開的真正原因。女孩又問,姐姐死後會去哪裡。很多人告訴過她不同的答案,有說輪迴,有說去天堂,也有說會化成土。

趙文薔說,關於死了之後去哪裡的問題,沒人有準確的答案,因為沒有一個死了的人,回來告訴我們他去了哪裡。但隨著年齡增長和知識更新,她會有一些不同的答案,只要尋找到當下的答案就可以了。

“你相信哪一個呢?”

“可能是天堂吧。”女孩說。

“那你就相信姐姐現在在天堂就可以了。”

相關詞:文山隔熱紙, 禮服酒店消費, 台 指 期貨 保證金, 出軌,

( 心情隨筆男女話題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abch1234&aid=160700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