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頌〉是濟慈生命中最後一首完整的頌詩創作,也是他傳世的六大頌中最短的一首,與〈夜鶯頌〉(Ode to A Nightingale)和〈希臘古甕頌〉(Ode on a Grecian Urn)三足鼎立,構成濟慈詩歌王國的巍巍高峰。寫完〈秋頌〉之後,詩人除了寫芬妮(Fanny Brawne, 1800-1865)的幾首情詩和贈詩之外,其他的作品至死前就都無以為繼了,因此我們可以把〈秋頌〉視為濟慈對人世的行禮謝幕之作。雖然苦命早逝的詩人連自己人生的夏季都還來不及享受,但數百年來舉世卻一致公認〈秋頌〉是英語「自然詩」(nature poems)中最完美的一首,世世代代的詩歌愛好者莫不為之悠悠神往、吟哦至今。
在我個人所讀過的英詩中,〈秋頌〉大概是最接近中國「詩中有畫 畫中有詩」境界的一首了。濟慈手執的不是客觀的畫筆,他描繪秋天的情感充滿了入世的主觀,這就和中國古詩的?情景交融?有了相通之處。從第一節寫?秋景?開始:「這霧氤氳果豐盈的節令」、「蘋果壓彎生苔的村樹」、「葫蘆肥胖胖 榛殼鼓脹脹」、「核仁甘美 花苞繼續含蕾 一再而再 為蜜蜂而遲開」等,呈現出一幅秋天萬物成熟飽滿的動人景致,帶給讀者十分溫暖的滿足感。
第二節中詩人把秋天?擬人化?,以描述?秋收?:「你隨意坐在打穀場上 髮絲隨著吹穀機風飄揚」、「沉醉於罌粟花香 把鐮刀丟到野花交雜的畦邊」、「如拾穗者般 將穀穗頂在頭上跋涉溪川」、「耐心守著榨果架 靜靜盯著漿汁徐徐滴下」等畫面,將莊稼人在秋收時的各種身態──簸穀、收割、拾穗、榨汁等,或站或坐或臥描繪得神靈活現,既生動寫實又神馳寫意,屬於英詩中少見的神來之筆!
在〈秋頌〉的最後一節中,孱弱的濟慈似乎已有不祥的預感:這是否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個秋天?──「春之歌在何方呀?在何方?」,但仍鼓起樂觀的勇氣自許──「毋費費神 你有自己的樂章」。詩人先用「帶狀的雲彩在暮天渲染 為秋收的田野抹上瑰紅」的畫面來襯底,然後才細緻地描述?秋聲?:
「飛蟲聚攏嗡嗡低鳴 繞著河旁柳樹」、「圈在斜坡的羊仔咩咩高喊 籬中蟋蟀清唱」、「忽聞悠揚的赤胸知更自園中鳴囀」、「成群的燕子在空中呢喃」,各種秋聲混合而成的交響曲,把音樂的想像發揮得淋漓至盡。但是象徵死亡的冬天接著就要來臨,秋天的燕子成群正忙著飛向溫暖的南方,下一個春天來臨時萬物又將甦醒,而我們的詩人卻離死期不遠了。
〈秋頌〉單純地寫秋景、秋收和秋聲,沒有愛情、美女和哀怨,一如他寫給雷諾茲的信中所言:?天氣貞潔得如戴安娜的天空?──戴安娜(Diana)是希臘神話中太陽神阿波羅(Apollo)的孿生妹妹,也是貞潔(virginity)的象徵。詩人成功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讓無涉的傷感進入詩篇,才造就了這份純淨和貞潔。兩屆普立茲獎得主的近代哈佛學者培特(Walter Jackson Bate, 1918─1999)就這樣讚揚〈秋頌〉:?這首詩以獨一無二的技巧鋪陳眾多差異的事物,無怪乎歷代皆論定它是最接近完美的英詩之一:整首詩沒有任何虛晃或無關的成份,完整圓滿而充滿力道。?(It is a unique poem which touches many different levels. It is not unusual that each generation has found it to be a nearly perfect poem. Nothing in the poem is left dangling or is independent. Its wholeness and completeness are a strength in itself. )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