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凌晨四點鐘。

晨星稀，天已將曉。

走到庭院裡。空氣中還涼涼的，有什麼東西還微微濕潤。

在印度的破曉以前。

在我們這一次文明的曙光未現以前。

在天還沒亮以前。

一聲龍吟，幾響琴聲。

刑天已站在徜徉之山的絕頂。眼前懸浮在雲霧之中的就是連刑天也未曾到過的雲端神宮。

厚厚的雲底。婆娑的人間，江山如詩如畫。

轉眼間，全都要化為烏有。

彼極樂界，無量功德，具足莊嚴。永無眾苦、諸難、惡趣、魔惱之名。……惟以自然七寶、黃金為地。寬廣平正、不可極限。微妙奇麗，清淨莊嚴。

那裡地上灑滿金子、珍珠、紅瑪瑙。各種樹木從地裡長出來，開滿各種奇花異卉，非常好看。

「天帝呀！祢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我是刑天！今天來跟祢爭論毀滅人間的神諭！」

「我警告祢！祢還是快點把神諭收回吧！否則我用血斧砸了祢的雲端神宮！」殘了翼，斷了頭的天使，還在用肚臍高分貝的嘶吼著。沒有欲言又止，也沒有有意似無意。

血斧與神盾兀自揮舞著。

但是除了雲在飄，什麼都不為所動。

遠遠近近，梵唄之聲又響了起來。

「記得《山海經》中是說『常羊之山』，為什麼在這裡變成『徜徉之山』？」我嗅著清新的花香，暫時告別了吸了一整夜的迷迭香。

「『常羊』和『徜徉』本來就同音。再說『常羊』和『徜徉』本來就無義，只是取其聲音。也許是山海經的作者們誤植了吧。」老僧再三的檢驗了那塊黏土板，確定無誤。

「喔。是喔。那雲端神宮呢？又是怎麼回事？」

「雲端神宮，是天帝的居所。在中國神話中有所謂的增城懸圃；在北歐神話中有瓦哈拉城；猶太神話中有傳奇的伊甸園；佛家說法中有極樂世界之謂；甚至香格里拉、烏托邦、桃花源……，都是這一塊靈氣氤氳，若隱若現的神奇境域的投射。」

說實在的，想像這樣的地方時。不自覺的，會有種超然物外的感覺，有種超凡入聖的嚮往。

巍巍的神宮門前，刑天好渺小。血斧一輪又一輪的揮過了七十七個七次，大門卻連動都沒動一下。

破壞之神的威力也不過如此？

「後來神話中，譬如黃帝戰蚩尤啦，帝釋大戰阿修羅啦，祆教的善神大戰惡神啦……大致上就是這件事情的投射。」老僧補充著。

天使，樂師，破壞之神濕婆，刑天。在天帝的面前，竟如此的渺小，小到連神宮的門都對他不屑一顧。

「天帝呀！出來啊！吼──」

一手血斧，一手神盾，滿天揮舞。

沒有了頭的身軀，兀自張牙舞爪著，兀自嘶吼怒罵著，雖然沒有效果，卻也算是了結畢生的心願了吧。這一刻，真是不容易呀。

刑天與帝爭神。

下一個天亮的神話中，這樣的記下了這一幕。

10

凌晨五點鐘。

日旦。

雞鳴不已。

好了，太陽出來了。

「咦?可是刑天和米迦勒所率領的眾天使不是都被刑天全殲或重創了嗎？誰去執行神諭呢？還是，這樣就收到了阻止的效果？」啃著麵包，我問著老僧。

「呵呵。其實一切因緣自有定數，若要強求，也是不得呀。爭又如何？不爭又如何？終究是一場空，一場夢。」記得這句話好像昨天早上老僧有開示過我。

「？」我。

戛的一聲。

神宮的門敞開了。

刑天興奮極了！雙乳變成的眼睛睜大，肚臍變成的嘴巴也撐開。

一隊天使優美的飛過他的上空。還扛著一顆顆巨如隕石的「阿格尼亞」。

「什麼？還有天使？」我一驚。

「是啊。帝的天使分成三路。第一路由首席天使刑天率領，第二路由第二席天使米迦勒率領，而第三路天使則由第三席天使加百列率領。」老僧回答「那一路，就是加百列的天使團。」

像火球般發出耀眼光輝的隕石被拋下，然後產生像黑雲般的雲團，發出聲響往天空升起。阿格尼亞所發出的熱能，讓全世界變熱。

死亡之灰，讓人世間哀鴻遍野。

猶如一萬個太陽聚在一起的明亮度，煙和火混合在一起的光柱慢慢的升起。

空中響起幾聲震耳欲聾的轟鳴，接著是一道耀眼的閃電。南邊天空一道火柱沖天而起，比太陽更耀眼的火把天空分割成兩半，空氣在劇烈的燃燒，高溫使海洋裡的水沸騰起來，煮熟的魚蝦從河底翻了起來。地面上的一切東西，房子、街道、水渠和所有的生命，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烈焰給燒毀了，四周是ㄧ片的寂靜。

然後，天暗。

11

然後，天亮。

回到臺灣以後，我又花了三天的時間把這次的訪問逐字的敲打成一篇像樣的報導作品。每每回顧起那段故事的時候，都會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縈繞在心頭。

回到臺灣後第四天，因為颱風外圍環流的關係，窗外還是滴滴答答下個不停的雨。

我把吉他拿來撥個幾下，當作是西塔琴。彷彿又回到了那間宮殿裡的感覺。空氣中，還有股淡淡的迷迭香呢！

好吧。

這次沒有老僧。天亮以後的事，就由我來補足吧。我整理一下老僧的話語，是這樣的。

──後來刑天被天帝給攆下了重生之崖的崖底深淵去。這件事流傳到西方去後，刑天的英文叫做Satan，後來輾轉又翻成華文，成為眾所皆知的地獄魔王──「撒旦」。

──由於高溫融化了冰層，所以大洪水氾濫成災，陸地也裂成好幾塊。關於大洪水，中國出現了大禹治水，順勢建立了華夏王國。西亞則有挪亞的方舟，在洪潮退卻以後，重新開始了人類文明新的一章。

──天亮以前的世界第一高塔「巴別塔」崩毀殆盡。人類散居各地以後，口音久而久之變得紊亂不通，造就了世界上各式各樣的語言。

──人間的一切又重頭開始。佛家所說的「成、住、壞、空」就是出自這一次的體悟。從舊石器，到新石器革命，到懂得冶金煉鐵，人類把這個文明演進的歷程，重新又走了一遍。

──到出現了許許多多緬懷天亮以前事蹟的「後來人」，各自發表各自的闡述。蘇格拉底、柏拉圖、孔子、老子、耶穌、釋迦牟尼……。

──中國秦帝國的皇帝與羅馬帝國的教會，為了停止人民繼續追憶過去的美好，以便專心建設新的世界，於是下令摧毀所有關於天亮以前故事的各式媒體。

──而那間印度廟宇中的黏土板由於不在中國與羅馬的統治範圍內，因此得以幸運的將這些故事保留下來。

──後來世界各地的人類各自為政，各自發展。其實，歷經了末日的洗禮以後，能夠安然無恙存活下來的人，都是天帝再三審判評估後留下來的選民。而我們都是帝的選民的後裔，既然都能活下來了，那大家就都是平等的，都是重生過的人。我們應當要明白這份榮耀的得來不易。因此不要做出任何對不起上天，對不起自己與對不起他人的事。

──後來，蒙古西征，十字軍東征。

──後來，文藝復興，地理大發現，宗教革命，科學革命，工業革命……。人類的文明水平漸漸的逼近了天亮以前的文明水準。

──後來，兩次世界大戰，尤其在廣島與長崎，讓人們腦中又重新浮現了「阿格尼亞」爆炸的畫面。

──後來，人類的科技、醫療、貿易、交通的興盛與繁榮，造成了人口爆炸，資訊爆炸，環境破壞，氣候異常……，等等和天亮以前的人們所面臨的如出一轍的問題。從此世界又熱、又平、又擠。

──人類好幾度也思索著「世界末日」這樣的課題。國際原子能總署因而設立了「末日鐘」這樣的東西。卻始終不敢把它調到11點59分59秒的位置，去好好想一想這件事情。

……。

好了，我說完了。

看看過去的世界。天亮以後都幾千年了。

我想，人類不能只會往後看，沉浸於過去的種種；應該要有那份勇氣，勇敢向前看，面對望不見底的未來。

窗外的淅瀝淅瀝還在飄著飄不完。

「嘩！」的一響，忽然間，雨聲掩蓋了整個世界。

( P.S. 2010.5.6-5.8  ,10hr  ,13135wor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