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陣悉窸窣窣從天而降。

──是米迦勒的部下。

不遠處，又傳來了西塔琴的聲音。似有意，又似無意。

一串快到不行的十六分音符，血斧一出手，就後發先制，砍下了一排天使。

無邊落木蕭蕭下，蕭蕭下著紅光閃閃的葉片。

米迦勒的天使已經排成了他們平素斬妖除魔的陣形。

刑天一手運斤，一手持盾。迅捷又穩重。

第一撥來的，就是威震魔界的戰車天使。

每一乘戰車都是駟馬，十八乘一字排開，壯盛得連月兒都要瞠目結舌。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

「哇！好個米迦勒。哪弄來這麼漂亮的戰車呀。」刑天嘴上嘀咕著。手中的血斧卻一分一秒也沒有停過。就像鋼琴炫技，音符狂飆，斧狂亂。

一記記的斤斧落下，都像不疾不徐的八分音符，輕快而靈巧。像一章章有韻的詩篇，清新又不凡。每一斧都砍在天馬的頭上，十八乘戰車頓時錯亂，一股腦兒全衝進了無垠的崖底深淵。

全軍覆滅！

刑天轉頭一瞥，只見公主拍著手用嘴型說著「好厲害。」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左一斧，右一斧，兩個手持弓箭的天使紛紛墜落。

第二撥，是傳統的弓箭天使。

「施主，你可曾聽過大梵天、濕婆和毗濕奴？」老僧問道。

「嗯，略知一二啦。那是印度教中的神衹吧，大梵天就是天王，象徵創造，就好像是希臘神話的宙斯，北歐神話的歐丁，猶太神話中的耶和華，中國神話的天帝一樣。」我說著說著「濕婆是破壞之神，也是舞王。而毗濕奴則是守護之神。」

「善哉。施主所言極是。你看濕婆與毗濕奴像不像是刑天與米迦勒的投射？」老僧。

「咦？有道理耶。」

俄頃，漫天的箭就像印度的雨一樣，綿綿不絕的飄下。所幸有盾牌當雨傘。

弓箭手是屬於遠距作戰的職業，只能在遠處阻擊敵人。一旦被對手靠近，弱到不行的防禦力根本就不堪一擊。

所以當刑天撐著盾牌接近他們時，流利的飛斧所到之處，雨勢瞬間瓦解。

米迦勒仗著殘餘的箭勢，挺身而出，妖刀村正就像他周圍那股陰風寒意，專從背後一個不可思議的方位襲來。一不留神，刑天的羽翼就被削去了一半。血噴，如火樹之葉的豔紅。

眼看刑天就要墜落了。

「大師，你喝紅茶嗎？」我問道。

「喝茶有何不可？」老僧不懂我的意思。

我遞上一杯阿薩姆紅茶，「大師，你先喝一口再說吧。」

「謝過施主。」老僧拿來即飲，毫不做作，不愧為有道高僧。

午夜時分，什麼聲音都靜止了。

但迷迭香的氣味卻彷彿永不止息。那是越夜越令人迷亂的香氣。

只見他一個最後一搏的全音符緩慢又拉長，飛躍在空中，把神斧高舉，身子拉成一個完美的月牙形。接著一個極強的音符重重的摔落，劈斷了傳奇的妖刀村正。

「唉呦。」一個嬌弱的聲音傳來。

──是公主。是公主中箭了！中在背後。

連結線再拉長，刑天忍著翅膀的痛，重重的迴旋暴擊，一擊必殺！斧柄把米迦勒打得撞上對面的山壁。

但是刑天卻從此要墜落了。

「妳有沒有怎麼樣。」不管身後還有沒有第三撥人馬，刑天落地後趕忙抱起中箭的公主。

迷迭香起，兀自嫵媚。「我……沒事。只是快死了而已。」她虛弱的笑著。

邊庭飄颻哪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刑天的背後有個聲音還在鼓動。

凌晨一點鐘。

8

忽然，他拿出了那朵紫色光芒的小花。翅膀還在淌血。「這個，妳說這是重生的靈魂吧！妳有救的，妳有救的！」

越是激動，抱的就越是緊了。哭的就越是慘了。

「那是我送你的紀念，不准還給我。」公主。

「……。」刑天。欲言又止，手中緊握的小紫花也飄落。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公主將這幾個迷迭香般的字微弱的輕吐。

「好，妳說，妳說，永遠都不要停！」刑天。

……。

「還記得嗎？我們說好的，我們要一起飛到一個美麗的地方，永遠永遠都要在一起……。」公主。

「嗯。」刑天。

迷迭香。遠方的西塔琴聲微弱。

「現在應該不可能了吧。」

「不會的，不會的！」

背後，還有東西在騷動。

「其實，你不爽天帝很久了吧。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嗆祂……。對不起喔，是我太自私了，只想到你陪我看星星，沒想到你的滿腔怨氣。」公主歉疚。

「沒關係，我原諒妳！」

「你去抗爭吧！就當作抒發你的怨氣，順便救救天下蒼生吧！可以嗎？」在要緊關頭，忽然覺得公主高人一等的貴氣。到死了都還牽掛著子民。

「……。」刑天泣不成聲了。「好，我答應妳。」

擁抱，抱得很緊，永抱。

西塔琴，迷迭香。

白天。「掰掰。」「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了！」

七點鐘。爭與不爭，沒差了。

八點鐘。「決定了，不想她了。讓回憶隨風飛吧。」「決定了。我要執行神諭。」「是妳嗎？」

九點鐘。「妳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到底是不是妳跑來看星星呀……」

十點鐘。「你來幹麻，你又不想陪我。」「我只是……」「只是怎樣？」「對不起。」

十一點。「其實，我已經決定好了。我不跟天帝爭了。」「為什麼呢？你好傻。」「有件事，我想跟你說。」「等等……」

十二點。「好厲害。」「唉呦。」「妳有沒有怎麼樣。」「我……沒事。只是快死了而已。」

凌晨一點。現下。

撫摸著黏土板上一個又一個的不知所云。忽然間，我的情緒有點悶。「嗯。然後呢？」

老僧的神色依然自若，看著我這個有情眾生「然後……。」

凌晨兩點鐘。

第三撥攻擊！

迎面襲來，最是溫柔的迷迭香。然而背後襲來的又是什麼？

一股陰風從背後襲來。

──是不由自主的恐懼。

然而這次只有陰風。

迷迭香只剩最後的一絲溫存。真愛，永無止盡，但這次卻也只能給到這兒了……。

因為，唰的一聲，刑天人頭落地，滾呀滾，落入了永無止盡的崖底長夜。血狂奔，公主不禁呆了。

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

「啊！」刑天身後，米迦勒昏厥了過去。那柄只剩半截的妖刀村正，匡噹一聲摔在地上。

只剩半截的妖刀村正，依然削鐵如泥。斬首就像摘蘋果一樣的輕鬆。

夜裡的長風，透心的涼。火樹擺動，銀花飛舞。

那條躍淵的幼龍，成功的從崖底的黑暗中飛出來了！

牠成功了，牠長大了，牠重生了！

母龍欣慰的看著牠，夜空中兀自長嘯著。

九五，飛龍在天。

「後來，垂死的公主試著把那朵紫花放入了刑天的肚臍中。然後趴在刑天的胸膛，面帶微笑的去了。」老僧說著。

彷彿還能嗅到最後的那一縷迷迭香和遠處的西塔琴聲。

「那結果勒？那朵花真的是『重生的靈魂』嗎？」

夜裡，真的什麼都很靜。

「啊──」一聲怨天尤人，痛徹雲霄的嘶吼。

是刑天。是的，他重生了。

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

是的，就是以這樣的姿態

──重生！

凌晨三點鐘。

甜蜜散落了，怨仇散落了，孤寂也散落了。

月光還在流瀉，風還在吹，火樹銀花也都還在搖搖擺擺。

只是什麼都離去了，「那我重生幹嘛？」刑天茫茫然。

沒有了迷迭香，只贅下遠方的西塔琴。琴聲依舊悠揚。

「對了，找天帝理論去！」

那隻剛重生的真龍，飛到了他的身旁，低嘯了一聲。「你要陪我去嗎？」牠擺了擺尾。

兩個重生的組合，於是騰雲駕霧而去，飛向那高處不勝寒的雲端神宮。

原來，什麼都散落了以後，還有一種東西還在飛揚著。

「你去抗爭吧！就當作抒發你的怨氣，順便救救天下老百姓吧！可以嗎？」「……。」「好，我答應妳。」

是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