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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生(上)
2014/09/14 10:36:04瀏覽218|回應0|推薦0

最近Line上面有一篇被瘋狂分享的文章,在搜尋榜上甚至超越了學運。

 

──如果今天你不幸看見你自己了,那有兩個可能:一、你快死了。二、你瘋了。如果不想看見你自己,那麼,以下三件事你最好不要嘗試。……

 

這篇文章其實也流傳一陣子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次看到這篇文的那天,正是我對這個學校、對這個世界心灰意冷,想要休學回家的那一天。但是,看了這篇文以後,因為又看見了某個人,忽然覺得生命誠可貴、不如查清楚。於是又咬著牙繼續留在學校裡,因為想要揭開這個秘密──關於我,還有「那個我」。

 

我記得那天是318日。那個風和日麗,令人昏昏沉沉的午後,我一如往常的飄盪在走廊上,心不在焉。忽然間,有人在門邊繩子一拉,我砰的一聲猛然往前一跌,摔了個狗吃屎──不,是真的吃到屎了。一股惡臭直衝我的大腦、脾胃。搞得我眼前一片黑。慌忙中,我為了穩住重心,伸手往空中一抓,結果抓到了一隻,皮膚細嫩光滑的……腿。頓時又一陣興奮的刺激電醒了全身的細胞,所有的毛細孔都張開,為了感受那肌膚的相觸。我抬頭一看,是遲櫻,和她的裙底。我瞬間脹紅了臉、不自然的低下頭、鬆開手。

 

我不用想也知道這會是誰幹的,一定是他們設計的,那群所謂的「護櫻使者們」吧。果然,眼前走來的皮鞋,往上看是頂著一頭紅髮、叼著菸、代號B的人。B彎下腰對我說,「哥,你對我們家櫻櫻也沒有妄想成這樣吧?」他指著我的手和臉,「為了摸她的腿,寧願吃屎哦?哼哼?」我們的班長、遲櫻的姊妹淘也是「護櫻使者」之一,代號CC是那種臉上寫滿了純真乖巧、肚子裡卻滿是心機臭水的人。她馬上補了一槍:「這是性騷擾哦。同學們,把他帶到辦公室吧,交給姐姐來處理。」

 

就這樣,事實是:我無辜的跌了一跤。然而命運卻是:吃了滿嘴的屎、還被誣陷成性騷擾、送進輔導室輔導兩個小時,再被教官訓一頓記兩支警告。

這已經是,也許第一百次了吧。

也許世界就是這樣呢?

 

明明事實就擺在眼前,我們卻還是得任由命運的擺佈?

 

當我無奈地回到教室坐好。鐘聲響起來了,我好像聽見鐘聲裡有一個聲音、好像是遲櫻的聲音、一個清脆有氣質的聲音在我耳邊低回:「還錢嘛、還錢就好了嘛、幹嘛不還錢……」但是遲櫻明明就在隔壁班啊?奇怪、我怎麼了?

 

鐘聲響完,老師帶了一個轉學生走進教室。

 

不看還好,仔細一看,咦咦?這個人,長得有點像我啊?「大家好,我叫蝌蚪。」他叫蝌蚪、這麼剛好我也叫蝌蚪。我打了自己幾巴掌,再定睛一看,沒錯呀,那不就是我嗎?

「有沒有同學身邊有空位的?」

為了多了解他,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我,於是我挪開左邊的書包、雜物,自告奮勇地舉了手。那位「蝌蚪」便坐到我的左手邊的椅子,靠著這個教室的最後一扇窗戶──那個從來都沒人願意坐的位置。

 

那一節數學課,老師講的任何公式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我腦海中不停旋轉的,都是那一則Line上面的文章,「不幸看見你自己=你快死了。」我快死了?哼哼不可能。他一定不是我。因為他就是他嘛,他怎麼可能會是我?

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不停地質問他:欸你也叫蝌蚪啊?「不然孑孓也可以。」呵呵你家住哪啊?「不告訴你。」喂喂,那你家幾個人?「我跟我阿嬤。」你爸媽哩?「我爸住在工廠裡很久才回家,我媽跟我爸離婚了。」哦哦,不好意思。手機?FB帳號?Line IDTweeterGoogle+?「那些只留給女生,請問你是嗎?」

我聽完笑笑,想說這傢伙還滿幽默。但仔細一想,我的顏面肌肉忽然全面僵直。

除了地址跟聯絡方式,其他家庭背景跟我的根本一模一樣。

不可能!我不相信!除非他跟我住同一個地方,否則住在不同房子的兩個家庭背景一樣的人,應該也不算同一個人吧?對吧。

 

所以,放學鐘聲一敲響。我就抓緊書包背帶,等他起身。我躡手躡腳的尾隨在後。走出教室、走出校園、走進了依然和煦的陽光裡。

學校的附近就是立法院,所以跟蹤他的路上,不免經過立法院。平常其實誰也不會去多看她兩眼的啦,因為她高不過101大樓、也沒有霸氣外露像總統府、更不寬廣如自由廣場那樣,就好像一般的老百姓,走的是一種平民風格。也因此,它是號稱「代表老百姓聲音」的地方──也許吧,課本上都這麼教的、實際上誰知道呢?

 

我就這樣跟著他走,走啊走,上了捷運,過了七站。咦?剛好是我家附近的站。結果我才一下車,就跟丟了。

第一天,他就這樣消失在人群裡頭。

 

我意興闌珊的走回家,不時還四處張望著。因為如果他也在這個捷運站下車,那說不定他家就在這附近。

直到我打開家門,確認過裡面只有我阿嬤。然後才算鬆了一口氣。

進到房間關起門,書包隨便扔在地上。唉唉,回想起今天那坨屎,就一點食慾也沒有。但是想到今天握住的那一隻腿,就突然覺得心癢難搔。

索性打開電腦,點開一個平常很愛看的片子。裡面的女主角是一個黑道大哥的女兒,因為這個大哥平時對小弟太壞,因此小弟們就把怒氣發洩在他女兒身上……大概是這樣的劇情。我超愛看這部,因為女主角身材超好、叫聲又好聽,重點她長得跟遲櫻有七八分像。這樣的代入更添幾分真實感。

 

我覺得我快不行了。

我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夾鏈袋,裡面還有幾許白粉。我拉開夾鏈,貪婪的將細末舔進嘴裡……,但是這些,遠遠不夠、不夠。

 

這一些白粉,就是我跟遲櫻相遇的開始,也是對她上癮的開始。她家啊,跟我家不一樣。她爸是黑道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跟那片子裡的女主角爸爸還蠻像),然後她伯父是立法委員的樣子。就是……,後台很硬啊。然後她人長得漂亮,校花級的正妹噢。像遲櫻這樣子的天女,我這種凡人是要怎麼接近啊?所以也只能遠遠遠觀、無法褻玩。

但我真想不到有一天,我們班長C和那個B告訴我說遲櫻找我。我興奮得快要飛起來!快步衝到她面前,卻發現她啜泣著。

「怎麼啦?」我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

「嗚嗚……」她抓著我的手,我整個人血脈奔騰,幾乎要爆炸。「我媽給我一堆吃身體健康的中藥,但是我不喜歡吃啊。她們都說你人最好了,能不能幫我吃掉啊?」

「咦咦?丟掉……不行嗎?」我遲疑了。畢竟那是來路不明的藥。

哪知她卻嬌嗔,「不行哪!我媽咪發現了怎麼辦?我媽咪會檢查藥包。」然後就開始撒嬌。

於是,我豪氣干雲的撕開藥包,將白粉倒入嘴裡,還用她遞給我的「她用過的水壺」大飲了一口水。

我不知道是這個藥、還是這個人,讓我感到無比的興奮。從此之後,沒有她我簡直活不下去。從此之後,我每天都得去跟她要一包藥。

起初是一小包。後來變成一袋小夾鏈袋。起初是口服。後來她說,可以放在錫箔紙上,用火烤成煙霧來吸、效果更讚。起初她是萬般嬌態的送我吃,後來她態度九彎十八拐,還得我用錢買。起初我還付得起,後來我就開始欠。欠著欠著,他們就開始搞我,每天搞我。搞到我想要休學。

起初我覺得自己好像飛上枝頭變鳳凰一樣,後來,我才明白麻雀終究只是麻雀。甚至,這種身不由己、每天對藥搖尾乞憐的賤樣子,比蟲還要不如。

 

我漸漸開始冷顫、發抖、嘴巴不聽使喚的流出口水……

 

──我好討厭好討厭現在這個樣子。

──我明天就要去辦休學!

──啊,不行。

 

我還得去調查清楚,「那個轉學生」是誰?是不是另一個我?

不然我會死掉的……

 

 

隔天,一覺起來。

新的命運已經悄悄開始。

我滑滑手機,大家都在說什麼「你一覺起來、台灣就不一樣了。」去他的,我是感覺不出有哪裡不一樣。

我只是覺得非常虛弱,非常渴求……她。而且我還得調查那新來的傢伙。

於是,我只得撐著發抖的臭皮囊,硬是到了學校。

 

到了學校以後,他已經比我早到坐在那裡玩手機了。

我不小心瞥見他手機鎖屏是太陽花。不知怎地我第一個連結到的就是遲櫻的書包上別著一個超大的不織布太陽花布偶!

遲櫻……還有那個藥……,忽然像一股熱熔的岩漿從我的喉間炸開來!

我不顧一切的直奔隔壁班,就在她的旁邊跪了下來!

「拜託!給我吧!」

我還把手伸到額頭上。

「你欠我的太多了。」她優雅地吐出這幾個字。還不動聲色的看著等一下要考試的部分。

「我快受不了了……,我明天一定還妳嘛!」

「這句話你已經說了一百次嚕。」

她顯然不想再理我,抽了衛生紙和隔壁的女生起身要去廁所。

「喂喂!」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還有搖曳生姿的臀部、裙擺。彷彿一朵風中搖曳的蓮花。

我就這麼爬過去,匍匐著、哭喊著跟著去了廁所。

整個走廊的人對我指指點點,我無所謂。他們笑我,我無所謂。像我這樣的賤人,女人和藥的奴隸,我是有什麼資格祈禱神會垂憐於我。

沒有的,沒有天使會理我的。

如果有,為什麼不早在我爸媽離婚的時候就現身阻止?如果有,為什麼我爸在工廠搞外遇,天使你不聞不問?如果有,為什麼當初遲櫻誘惑我的時候,天使你袖手旁觀?

你們不就是想看好戲嗎?你們不就是覺得搞我很好玩?

好啊,就給你們玩啊。

哈哈哈哈哈哈,反正我無所謂。

 

──我看見那個轉學生迎面走過來,我們相視了一眼。

──我好像還有什麼事要做?

 

總之我就這樣跪倒在女廁的門口。

我在想,也許是她們故意整我吧。我應該跪了半小時。

我的側臉貼在地上,口水不聽使喚的一直湧出,在地板上形成一灘湖泊。

身體顫抖著,臉上傻笑著,全身都覺得冷。

我看著來來往往,一雙雙的女孩子的腿。有的肌肉稍嫌粗大、有的細如鳥腳、有的嫌黑、有的感覺彈性不好……沒有一雙及得上她的雙腿。她的腿我一見到就認得出來,那個色澤、彈性、光滑度,幾乎是完美的調配。每次我去找她拿藥,她總是坐在椅子上,我站在旁邊。她把藥掏出來的時候,總是放在腿上。久而久之,只要一見她的腿,我就會從身體最深處開始綻放興奮!我在想當初神一定花很多時間在雕塑她那雙腿。她家有錢有勢,想必香油添了不少。神把她的腿弄得那麼穠纖合度、那麼鮮嫩可口,想來也是應該的。

廁所的深處,一雙簡單的帆布鞋踏著地板,發出有點潮濕的聲響。

我稍稍一瞥,看著那雙如夢似幻的腿,橫著走來。突然我的上身就像狗見到主人一樣躍起,從趴跪變成跪得直挺挺的。喘著氣、對著她搖尾乞憐。

 

她洗完手,轉過身來。看著我那卑賤的眼神,於是便把水甩在我的身上。

哇,彷彿陽光灑落在我身上一樣幸福。

「還沒走耶?」她轉過去對C說。C聳了聳肩。她那個賤芭樂,她怎麼會懂得,遲櫻的美好?C只是個低賤齷齪只會依附牆壁的醜陋的藤蔓而已。依附著遲櫻,只是更凸顯她的醜陋!我心中的惡水忽然化為實體,從嘴中噴濺而出,轉頭在旁邊吐了一大灘。

遲櫻翻了白眼,她似乎是有意勾引我地蹲了下來,露出了整雙白皙修長的腿。她說:「乖,你先把欠我的還清嘛,那藥也好說。」

「我保證一定還妳!」我伸手去抓她,嘴上還垂著嘔吐物的黏絲。

她甩開我,讓我摔在地上。「你再騷擾我,我就叫人嚕。」

我竟然說,「為了妳赴湯蹈火也可以。」

「唉……好吧你就去赴湯蹈火吧。」

 

然後那雙美麗的腿就豎直,跟著旁邊那一雙細到扭曲的腿一起遠離。那雙噁心的腿還說:「真是沒救了。」

我又開始作噁,再吐了一灘。

 

後來,那個轉學生走到我身邊。他一直盯著我。

被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樣的傢伙一直盯著,那是多麼的不舒服啊!

於是我說,你夠了。你也要搞我嗎?好啊來吧。他卻只是緩緩地遞給我一張字條。

我的手顫抖太厲害,拿不穩那張紙。

於是風把它輕輕帶到我眼前,攤開。

 

──今天下午六點,五樓男廁工具間下面數來第四個水桶和第三個水桶之間。

 

我呵呵地傻笑。

太好了,遲櫻,妳終於原諒我了,是吧?

 

我用盡力氣想把自己撐起來。他看不下去,索性把我拉起來,然後攙扶著我回到教室坐好。等待六點的到來。

 

──看不出你人還滿好的嘛。

──本來就是。

──呿。

 

就這樣,我趴在桌上,直到放學的鐘聲響起。大家都收拾書包回家去了。似乎沒人注意到蓋著厚棉外套的我,沒有人過問我,沒有人關心我為什麼還留在教室。也許根本就沒有人發現吧。這樣也好,省事得多。

 

──然後,我左邊那個也走了。

──我本來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做啊,今天?

 

就這樣,我又繼續昏睡到六點。

然後我拖著沉重的步伐,爬一層樓來到五樓。

呵呵,蠻不錯的,燈都幫我開好了。

 

就這樣,我搖搖擺擺的走進了男廁。走到最深處的工具間,打開門,踹倒那一堆疊起來的水桶。

一包厚實的白粉從第四個水桶裡面掉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我拾起那包白粉狂笑!

 

忽然背後傳來了棒球棍敲地磚、木棒打門板的聲音。

我轉頭一看,是B那群護櫻使者。

「總是要付出點代價什麼的嘛……嗯?」

B甩著那一頭紅髮,掄著球棒走了過來。

 

就這樣,我懂了。原來是個陷阱。

我無力的跪倒在地。然後像烏龜一樣蜷伏在地,不敢面對木棍、球棒的打擊。全身窩囊的發抖。

算了,讓我死了吧。打死我吧。這樣子像蟲一樣活著也沒意思。

 

等待死亡的時刻,我卻聽見背後一陣竊竊私語,他們好像就出去了。

我疑惑地轉頭,是他!

是那個轉學生站在那裡。

站在廁所強烈的日光燈底下,他看起來令人目眩神迷。

 

──你到底是誰?

──蝌蚪啊。

──你來幹嘛?他們呢?

──他們說,幫他們完成一件事就行。就一件事,我會陪你一起去的啦。

──你說的是這個藥的代價哦,不用錢?

──對啦,走啦,回家。

──呵呵呵,你真的是好人耶,你只要一出現我好像都會得救。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開始對他漸漸產生好感。

我們從五樓走下來,走出學校,走進無盡的暗夜中。

「今天立法院附近的人蠻多的噢。」「對啊,SNG車都來了。」「好多旗子哦呵呵。」「這是要怎麼回家……」

 

我們小心地穿過席地而坐的人們。他看著前方,忽然問我:「你跟遲櫻要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好像很浪漫哦?要得那麼辛苦。」

我苦笑道:「那就是,某一種中藥粉啦。那個沒吃會死耶,好像真的很浪漫一樣。」

「你喜歡她吧?」他悠悠地問道。

「我……」我支吾其詞,心中只是想著她的腿、還有電腦裡那個片子的畫面。

「我也是耶。」他堅定地回答。而且他說「也」,似乎是把我也一起算進去了。

「什……什麼,我還沒……」

 

「那麼,」他打斷我的反駁,「我們就來公平競爭吧!」

 

就這樣,我們走在黑色夜幕的裙底下、走在橢圓形月亮的腿下,穿過一群群的人潮。閃過許多媒體的鏡頭,還有大聲演說的音波。

「怎麼競爭?」

「誰先上了她,誰就贏了。」他用肯定語氣結尾。

什麼?上她?怎麼上啊?想太多了吧?於是我笑笑地問,「那……那輸的怎麼樣?」

他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

 

他說:「輸的人,必須死。」

 

我愣住了。

他接著說:「世界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真的讓我很困擾啊……」

這時候,有一群大學生吧,喊著借過借過,強行的穿過我們之間。

「喂喂,這什麼處罰啊?」

人群過去之後,他就這樣消失在人群背後了。

「喂喂,」我毛骨悚然,對著空氣大喊,「我還沒答應耶!」

 

然後我仔細想想,哭了。

 

 

後來的幾天,天空不時地啜泣、抽噎。一個不留神,就又悄悄的下著淅瀝淅瀝的雨、吹著溼溼冷冷的風。

 

「我要殺掉他,」獨自關在房間裡,我一遍又一遍反覆著這個信念:「我要殺掉他。」

不殺掉他,我真的會死的。

 

聽著窗外的雨焦急地拍打著窗戶,我忽然發覺自己好像坐在一個孤寂的懸崖邊。當一個人坐在雨的前面,就好像坐在堤岸的邊緣聽海,好像坐在森林的濃密處聽風撥開樹葉,好像坐在漆黑的山崗聽星辰之間的齒輪的運轉,好像坐在車來人往的天橋上聽人間嘈雜的轟轟聲。

然後像現在,坐在一個真實與虛幻邊界的奇異的沙灘上,細細聆聽著死亡。死亡,正像那層層疊浪,無時無刻的、貪婪的拍打著岸邊。拍打在我聲聲的氣息裡、拍打在每一個心跳的搏動上、拍打在未知的明日的空氣之中。

如果他不消失,我真的不知道我哪一天會死。

我打開書包,視若珍寶的把那一包白粉捧出來,拿一張錫箔紙,小心翼翼的將細末倒在上面。連一小顆白色的微粒都沒有逸散到空中。

然後點起打火機,過不一會兒,細細的白霧裊裊的升起。我陶醉地審視著那婀娜美麗的煙的身段,接著閉上眼,忘情地用鼻子去深吻她。深深的、深深的吸進身體的深處。

伴隨著一陣陣無比的喜悅,我彷彿在眼前的一片白芒之中,看見了上帝。看見了製造生與死、愛與孤寂、永生與墮落的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

我越來越喜歡吸著種藥煙。

只有在這裡,我才看得見祂。

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暫時聽不見,死亡的聲聲呼喚。

 

 

隔天的一早。天氣依舊的陰沉。每一天看起來都像會出事的樣子。

我偷偷的塞了一把水果刀在書包裡。

然後深深的吸一口氣,走向捷運站。

 

一整天裡面,那個轉學生,幾乎每節下課都不在。哼,我都知道,他就是在走廊上跟遲櫻有說有笑,他就是。不然為什麼看到我總是陰沉的微笑,他一定是在謀劃如何殺掉我。他一想是在想,要怎麼勾搭遲櫻上床、然後要怎麼殺掉我、要剝我的皮、去我的骨、放我的血、割我的肉,就像殺雞一樣把我殺掉。

遲櫻約莫也對他有意思了。因為她這些日子都不曾正眼看過我。

從前吞吐著藥煙,都能感受到來自她的暖意。現在如何的用力吸吮,都已經無法感動我深處的靈魂了。

我想要不是她正在離開我了,要不就是我的靈魂正在離開我了。

離開我了、都離開我了。

吃著她給我的藥、看著女主角貌似她的片子。

我醉在那些由關於她的回憶拼拼湊湊縫縫補補的背景裡。

每一個分分秒秒,都覺得自己彷彿見不到明天的落日。

 

就好像今天,也沒有落日。

因為今天的放學下著雨。

我撐起傘,走在人潮依舊的立法院附近。我時時刻刻都在留神後方。無論怎麼轉頭,都會看見那個轉學生和遲櫻撐著同一把傘,嘻嘻笑笑的跟著我。只要我一轉頭,他們馬上收斂起笑容,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們根本就心懷叵測,他們根本就是有意在迴避我。以為我都看不出來嗎?我都看在眼底。他們在竊竊私語,在討論著待會兒要去哪裡狂歡、過夜。然後討論要怎麼殺掉我。

我的手暗自的伸到側面,拍拍書包裡的硬物。哼哼,想殺我?沒那麼容易,我有刀、我可是有刀的。

 

前面的路口亮起了紅燈。於是我停下腳步。

但是,後面的他們還是一直走來啊?不行,我要防衛,我不能讓他們得逞。

於是我匆忙的掀開書包,掏出那把亮晃晃的利刃。

 

然後,他們終究還是經過我身旁了。

然後,綠燈亮了。

我一回神,正想要小心翼翼、伺機走到轉學生的背後,一刀捅下去時。

然後,他又不見了。

 

我的前方只剩一個女孩子獨自撐著傘。

當她發現身旁有一把刀,急忙地閃避,並且回身看我。

我仔細瞧,不是遲櫻。瞄一下她的腿,果然不是遲櫻。

不可能、不可能。這只是障眼法。那個轉學生、假蝌蚪,已經對我耍過太多這種伎倆了。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哼,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找出來!

於是我索性把雨傘扔到一邊,空氣中微微的飄雨,走入人群、篷子之中。亮晃晃的一把刀子,我指向每一個人,每一個人我都再三地確認,是不是蝌蚪、是不是遲櫻、是不是散發著死神的氣息。

每一個人都驚恐、每一個人都大聲呼喊、媒體瘋狂的拍攝。

然而更驚惶的是我。

為什麼我找不到、我找不到?

難道他已經離開了?

 

我就這樣拿著刀,橫空朝著四面八方比劃著。一方面找出他們兩個的身影、一方面也怕他們會從哪個莫名其妙的角度突襲我、奪走我脆弱的生命。

我就這樣全神戒備的進了捷運站。

然後回到了家,門鎖上。

 

 

禮拜日。

阿嬤最近總是跟著那群跳元極舞的阿婆們出去。說是要去立法院靜坐、練舞。

我關在房間裡,吞吐著煙霧。打開電腦看著一條條大同小異的新聞。

「要去佔領行政院了哦?」我在迷茫裡揣摩著那些瘋狂份子的思考。突然手機響了,沒有來電顯示。

我接起來。

「蝌蚪喔。」

「對啊,你誰啊?」

「我蝌蚪啊。」

突然一陣雞皮疙瘩。原來是那個日思夜想要把我殺掉的人。

 

「要不要來這裡?」那個人說,「我們正在行政院裡面喔!」

「哦哦,好玩嗎?有誰啊?」

他說:「我、遲櫻、C……B他們在外面。」

「喔,好謝謝不用了,玩得開心哦再見。」

我馬上掛掉。

 

不錯嘛,跟他們混得很好嘛。

想起自己的運命、想起自己也許不很長的生命。

我控制不住,眼淚就掉下來。

我把用過的錫紙扔進垃圾桶。然後一頭倒在床上。

眼淚不聽使喚地流、一直流、一直流進了夢鄉。

 

我看見他跟遲櫻手牽著手,走前往總統府的路上。我偷偷的跟在後面。

他們一起走進去,我也尾隨進去。偷偷躲在巨大紅柱的後方。

裡面的裝潢、陳設如同清宮劇裡的宮殿一般。

他們就這樣荒謬的坐在龍椅上。

這時,下面突然一個大臣呈上了一本問斬的名單。

他們兩個接過去後,對著裡面的內容指指點點、有說有笑的。最後拿著硃筆圈畫了幾筆。

「就這個吧。」他微笑。那個微笑,就跟任何一個他對我的微笑一樣,彷彿後面還有很長的故事沒有揭開。

突然間,所有大臣的目光都向我這邊投來。無數的禁衛軍從四面八方湧出,將我逮捕,戴上枷鎖。

那一個人他從龍椅上傲慢的走下來。頭抬得高高的,講話故意慢慢的,他說:「從你看見我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是要死了嘛,你也知道的。現在,遲櫻已經是我的人了,照我們的約定,你還是得死。」

「放心的去死吧,我會把白粉燒成高高的煙,飄到雲端讓你吸的。」

我支支吾吾,我紅著眼眶,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坐在檻車裡遊街的時候,我不停的想著,Line上面的流言,也不過就是流言而已,我為什麼要相信呢?打賭的事情,我又沒有答應,為什就成立了呢?

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看著我。

禁衛軍一行人拖著檻車,我們走出總統府,走過立法院附近,穿過許許多多席地而坐、散步、站立、振振有詞的、前來朝聖與守護聖地的人們。最後來到了我的學校。

 

他們把我押到全校最高的那棟樓下。

劊子手掄著刀,來到我身後。

他抽掉我脖子後面的牌子。

我問他說,「為什麼?他要用這麼荒謬的理由把我殺了?」

劊子手冷笑,哼,他是皇上啊。

一刀就把我的頭砍下來。

 

我的頭卻留下了淚水。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明明事實就擺在眼前,卻還是得任由命運的擺佈?

 

我看著那顆頭,噢,我幾乎認不出我自己了。我在想,那顆頭真的是我的嗎?那麼消瘦的輪廓、凹陷的臉龐、暈黑的眼袋、無助的眼神……。

 

我要去找那個人,我要辱罵他、我要說盡他的卑鄙無恥、他的居心不良!

於是我的頭顱便開始自顧自地滾,滾呀滾,穿過了立法院附近的無數人群的腿──然而這次我是沒心情細細賞腿了──又沿著來時的路,再度滾回總統府。

但是,如同每一次分開時的伎倆一樣。

 

──他又消失了。

 

這時我聽見手機鈴聲響起。

我從睡夢中起來,接起手機,是遲櫻。

「喂,妳不是在行政院嗎?」

「聽誰講的啊,我幹嘛去行政院啊?自討苦吃。」

「哦哦。」

妳不在行政院?我心裡非常納悶,那剛剛那個人打給我說遲櫻也在,騙我嚕?

但是心底卻湧出莫名的歡喜。

「喂,我跟你說,最近這一包就算了。但是之前欠的帳明天帶來還哦,懂嗎?」

我沉吟了一會兒。

要還錢?

不如,來一發大的。把她騙出來,這樣才有上她的機會。這樣,我才能夠免於一死,甚至把那個轉學生解決掉。

因此,我說:「等等,我們約下禮拜天晚上六點在學校見吧。」

她說:「幹嘛?你約我就得去嗎?」

我說:「還錢給妳啦。我可能要到禮拜天才湊得齊。」

她嘆了一口氣:「好啦好啦。反正欠都欠那麼就久了,也不差一個禮拜。」

然後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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