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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姑婆來了 (刊載在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2023/10/06 09:30:03瀏覽130|回應0|推薦10

虎姑婆來了()(刊載在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魯秋琴

 

台北市舊忠孝路一帶曾建置了幾十棟警察宿舍。每當夏天的傍晚,習習的涼風吹散了暑氣,一群孩子們帶著小板凳,聚集在路口電線桿下,聆聽大人們說故事。在那電視尚未普及的年代,大夥玩在一起,鬧在一起,聽故事也得擠在一起,嘰嘰嘰喳喳的談笑聲把瑰麗的晚霞擠出了天邊

 

故事情節大同小異,大多取材自包公傳、封神榜、水滸傳、三國演義中的片段,主題鮮明,人物和故事都帶著著俠義的氣息。夜色逐漸深沉,一群大孩子們故作神祕地喊著「虎姑婆來了!」隨即開始一連串驚聲尖叫的壓軸好戲。

 

 

說這位虎姑婆原是個專吃人肉的老虎精,她總是在暗巷或夜路上,拐帶小孩回家烹煮,那些驚悚的情節被家長們當成一帖膏藥,用來對付愛哭鬧的孩子,既方便又靈驗。

 

然而,虎姑婆這類的妖怪都是有年限的,隨年齡漸長,過了期的膏藥被拿來當作道具,編出許多插曲,譬如:「機靈的孩子將虎姑婆推進大鑊,逃出了魔掌,或者把虎姑婆被推下山谷,餵了大野狼……。」大夥藉著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去懲罰那個從未謀面的老太婆。接著,在緊要的關頭,用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將故事暫停,激起了更熱烈的期待。

 

家長們陸續把孩子接走,只剩我獨自在路燈下徘徊,總覺得那面目猙獰的虎姑婆像鬼魑般如影隨形,而早出晚歸的父親依然在五光十色的西門鬧區裡忙著。

 

一天傍晚,父親忽然提早回家帶我參加營火會,令我又驚又喜。匆匆忙忙地跟著父親登上吉普車,在顛簸的路上晃了一個多小時,進入烏來營區,眼前出現一條橫幅,題著幾個字:「勵志班第一期畢業典禮」。

 

我好奇地問身邊的一位學生:「你們為什麼不上普通中學,而選了勵志班?」「哎!因為我們是各路英雄好漢,魯老師特別將我們召集在一起。將來,都是要幹一番大事業的,這叫『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我半信半疑地聽著。在家裡,父親只是個負責把薪水袋交回家的小警察,一切都得聽命於母親。他口中的「魯老師」這名詞,既新鮮又奇特。另一個男孩忙不迭地接腔:「我們給魯老師取了綽號叫『虎姑婆』!只要聽見巷口有人喊『虎姑婆來了!』大夥都躲回家去了。

 

原以為錯過了電線桿下的故事,竟在營火會中重現。我好奇地問:「虎姑婆不是女的嗎?」他們大笑起來:「也可以是任何一個討厭的人啊!」

 

清了清嗓子,他繼續說:「我初中加入幫派,念了六個學校,所有的校長和訓導主任都不敢收留我。最後,魯老師特地去我家把我拉進勵志班。剛進去時很不習慣,那裡一切都是軍事管理,除了上課和團體活動,哪兒都不能去。我只好硬著頭皮念書,最後,還真的通過了同等學力考試。」我心想:「這是何方神聖?三個月補修了三年功課?」彷彿進了武林大會,眼前全是各路豪傑。三三兩兩的螢火蟲在操場上飛舞,話匣子打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倏然出現:「我比你多讀了一個學校,一時失手拿武士刀殺傷了人,對方不肯和解,堅持要上法庭。家人急壞了,幸虧,魯老師頂下了各方的壓力,帶著我去致歉,把我從法律邊緣救了回來。才擺平了這事,否則,我今天得去綠島唱小夜曲了,最後是在老師的協助下進了勵志班。」

 

顯然,兩位虎姑婆是不同路的,卻都各自帶著膏藥,一帖用來對付哭鬧的小孩,一帖找回遊蕩的少年人。接二連三的故事像是從瓶中放出的螢火蟲,逐漸燃亮了星夜下的草地。

 

虎姑婆來了()

魯秋琴

 

幾個學生向我聚攏,其中一位笑得特別詭異:「去年,我們幾個差點把你給綁架了!那時,魯老師緊迫盯人,每天在街上巡邏,不僅要我們去報到,還得取得家長、訓導主任簽字,簡直比虎姑婆還難纏。我們幾個被逼急了,想了一個法子報復。」

 

他接著說:「我們和華山幫聯手,工具備齊,連藏身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在你放學回家的路上守候了幾天。」彷彿被一把匕首頂著,我感到一股涼意從背脊升了上來,鼓起全身力氣提問:「你們都準備了什麼工具?」「麻繩、扁鑽、蒙頭布、武士刀……。」一陣山風吹來,我打了一個寒顫,怯生生地問道:「結果呢?」

 

 

「哎!我們老大在關鍵時刻缺席了。那天早上,魯老師直接到家裡去和家長溝通後,將他送進勵志班,你說巧不巧?老師長了一副千里眼和順風耳,不管我們有什麼計畫,他總能比我們快一步。」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卻聽得毛骨悚然

 

忍不住喝一大口水,不小心嗆著了!幾個所謂大哥哥們拍拍我:「放心,我們已經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以後如果遇上麻煩,我們一定相助。不過,咱們可得先約好,今晚的事千萬別告訴老師,省得他操心。」短短的幾個小時,我經歷了刀光劍影,血花四濺,最後,一個曾經要綁架我的人居然變得如此善解人意,不得不叫人佩服這位虎姑婆的功力。

 

回程中,父親若無其事地問我:「今晚,那些大孩子跟你聊了些什麼呀?」我想起了自己的約定,警覺地坐直了身子,「沒什麼,我們在談虎姑婆。」「噢?他們也喜歡虎姑婆?」「沒有人喜歡虎姑婆,他們把討厭的人都叫成虎姑婆。」

 

「是--嗎?」父親習慣性地拉長了聲音,我趕緊閉上眼假寐,營區聽來的故事就此被封存了。車子轉進市區,在兩個虎姑婆的威力下,庭院靜好,歲月無驚,我終於安睡在父親的臂彎中。一九七年代,警察宿舍奉命拆遷,忠孝路淹沒在捷運的交流道中,電線桿下的故事隨著童年時光漸行漸遠。然而,那個改變許多人一生的更新版虎姑婆,卻蓋上了保質期無限的印章,不時地閃過腦際,有如夏夜的螢火蟲,偶爾,隱約傳來那一聲「虎姑婆來了」!

 

 

(10/1-10/2/2023刊載在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 休閒生活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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