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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們在「內衛區隊」
2016/10/09 09:36:15瀏覽3975|回應0|推薦2

2016/10/08.09金門日報連載

作者本人

楔子
  那一年,我還在七海內衛區服勤的日子,總看見龍頭侍衛帶領幾名警衛官(經國先生尚未接任元首時,此間尚無「總統府侍衛室」編制,故稱「警衛官」,暫編隸屬於「聯合警衛安全指揮部」)在侍衛區的小操場做射擊預習,他們腰佩左輪手槍,子彈一顆顆插在特製的皮帶孔上,垂掛腰際線以下,看起來鬆垮垮的,如果你看過早期美國的西部槍戰影片,就會明瞭如此佩掛好像吊兒郎當沒啥精神似的,其實是為出手拔槍便捷有效呢!千鈞一髮危急應變時尤顯重要,君不見荊軻刺秦王時,後者佩劍位置失當差些性命難保?決生死其實不就在一線間嗎?
  當時這些侍衛們的絕活還不僅僅在出槍快、射擊準!最令俺佩服的是他們的裝填子彈動作快速俐落─眼睛仍緊盯目標而子彈已一一進倉!講「一一」好像是他們將子彈一顆一顆塞進彈倉?非也!親見龍頭侍衛右手從彈帶以四指迅速夾起三發子彈同時裝填進倉。彈倉有六孔,兩次裝填完成未及三秒,讓你看得瞠目結舌、目瞪口呆、驚為絕技!所謂「熟能生巧」在此得到明證。就像咱們從網路影片看到對岸解放軍儀仗隊指揮官立正目視前方,分釐不差的精準收刀入鞘乾淨俐落一般,其間訓練不知要付出多少血汗方能竟其功!
  有一天,我在觀賞他們這種絕世神功時,一眼瞥見龍頭侍衛的辦公桌上置著一具國軍坦克模型裝框玻璃匣中,非常喜歡,大概是隨「老闆」視察部隊時裝甲兵所致贈唄,他在旁一眼窺出俺的慾望,說:
  「只要你在四秒內分兩次夾起子彈進倉完成裝填而不掉落,這部『迷你戰車』就是你的!」
  斯時,俺們衛士所用的是加拿大(彈匣裝填)手槍,與陌生的左輪手槍子彈一顆顆進倉有別。為了滿足慾望,只能硬著頭皮冒然一試,結果是子彈掉落一地、鉛彈頭受創凹損處處、帶著羞赧落荒而逃!再也弗敢造次。
  一、內衛區隊:
  三年前,小女直嚷著要我帶她到當年軍旅生涯最後的服勤地點去參觀,也就驅車到了士林官邸,此時邸內原蔣公生活起居處的「公館」建物及內外花園等處開放參觀,但當年侍從、副官、武官、侍衛以及衛隊營舍等屬國防部財產,未在參觀之列,故以圍籬圈起隔離,透過網狀圍籬,只見昔日寢室已然荒煙漫草,俺指著其中建物告訴小女「這就是當年老爸當兵生活起居所在」,見其一臉疑惑;倘若告伊「這是老巫婆或狐仙的修煉住所」,或許更可以討得幼小心靈的相信呢!
  同樣被遺棄於亂草叢中的還有位於登山步道口一隅的彈藥庫,那一年俺瀕臨退伍,大內禁區破天荒首開野戰部隊堂而皇之入邸施作工程之先例,台北市衛戍師(長城部隊)工兵營可愛的戰士弟兄們奉命胼手胝足為俺隊構築了那座堅實的彈藥儲存所,真是精品,沒有動用機械,完全純手工簡易工具打造。市面上手工製品值錢,而這座純手工建物伴我在邸最後一年,共熬三百多個度日如年時光,如今似棄婦般幾乎已淹沒於灌木叢中,轉眼將成廢墟,往昔巧奪天工容顏勢隨歲月逐漸凋零甚至灰飛煙滅,邇來頻見歷史的陳跡沒有得到好的對待,俺們只能徒呼負負。
  遙想在沒有工兵支援的封閉「大內」年代裡,衛士們曾經蓽路藍縷,克服萬難,翻山越嶺,拉起了鐵絲網,汰換了高壓電網,重新固若金湯的架起了封鎖線,於今雜草叢生裡仍可看見當年沿著山稜步哨線所精心鋪設之防衛網遺跡,靜臥蒼茫滄桑的土地上,見證那段血汗築長城般的森嚴歲月。
  在經國先生尚未接任大統前,士林官邸的「內衛區隊」是精忠衛隊唯一配置於侍衛區的武裝力量,據點編號84號,位置就在前述登山步道口下緣的左側方,隔著副官寢室,與蔣公起居「公館」約為百步之遙。
  二、老驥伏櫪:
  在我屆滿退伍的前一年(最後那一年是我為報答劉懋林副隊長的知遇之恩而簽署的志願留營),適七海內衛區指揮所擴編,因為經國先生已就任總統,隨著任務的繁重,警勤兵力增加,副隊長認為我已是一名老兵了,在退伍之前給我較輕鬆的工作,就調我到人去樓空的士林官邸(時第一夫人宋美齡已赴美療養)內衛區隊執勤,當時的區隊長是張銀橋少校,他是國民政府在南京時代的老衛士;我曾為文紀錄過毛澤東也有名衛士長叫李銀橋,歷史就是這麼巧合,這兩位銀橋衛士所不同的除了姓氏,還有前者拿手護衛武術專長是「八極拳」,後者所學則是「太極拳」;若論文化水平,顯然前者優於後者,雖然他們都沒進過大學堂,但前者憑著自學苦修唸得一口好英語,猶記得當年睡舖與這位老區隊長寢室僅隔著一道衣櫃,晨昏都可以聽見他隨著錄音機朗朗的讀著英語會話篇章,日久耳濡目染也就多多少少跟著學上個數十句的洋涇幫,在退伍後不管是職場或國內外接洽的場合也就派上了用場,至今仍念念不忘而引為一大收穫。
  由於我調此區隊是退伍前的短暫過渡時期,所以這位老區隊長倒也善體部屬,按說在此區隊執勤是必需置備合身的中山裝冬夏各一套,俾為站崗所用,如果不向指定店自行付費訂作,則必須於年度製作西裝費用挪替,區隊長給我的指令是去隊部倉庫套量借用,選取一套較合體型的二手中山裝回來整燙一番,也算應應卯唄,卯足全力在區隊的「整燙間」努力的結果是外套下擺即使動用熨馬都無法搞定,平擺在熨板上還看不出來,一俟穿在身上也就露餡了,可不?其他部位都平整熨貼,就是這下擺末端不知怎地捲曲,唉,怎辦呢?你就去站第二及第三步哨吧!區隊長最後做了這決定,顯然也是有些無奈中的慈悲對策吧。
  第二哨位於公館御廚後方,第三哨則是當時邸內通往士林園藝所的唯一孔道;由於公館主人「人去樓空」,昔日廚房餐廳大宴賓客以及前往園藝所「凱歌堂」做禮拜的陣仗不再,也就不是當年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外賓所必經之動線途徑,於是我就在這兩哨間度過了退伍前所謂「養老」的日子。區隊長還有區隊附蘇鏡潭(金門後盤山人)認為我既志不在此也就經常勉勵我多利用時間讀書以備將來所需,並常鼓勵參加隊裡各項論文比賽以厚積實力,均獲益良多,退伍翌年我就不負所望以優等成績考上公職,並戮力以赴以為晉身之階,再次退休,薪階依文武官職比敘對照,不亞於軍方上校級,差堪告慰。歷史告訴俺們:條條大路通羅馬,殊途同歸,絕處逢生,有為者亦若是。
  三、無有恐怖:
  心經說「無罣礙故,無有恐怖」,在蔣公逝世後的一段日子,士林官邸突然間靜了下來,庭院深深深幾許?多少的往事終難追憶,多少的恩怨將隨風而逝,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此時猶有孤臣孽子文天祥所書「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的心境,除了公館核心建物值衛人員偶傳繪聲繪影的「老先生常回來走動」,風聲鶴唳,多少影響軍心外;館後長石條所構築的擋土牆縫隙逐漸有各類毒蛇出沒也攪得人心惶惶,據說這裡曾經是日據時代的毒蛇研究所,日人撤離放蛇歸山,認識各種蛇類以及捕捉它們成了彼時夏季重點工作,隊部管廚兼採買──金門吳坑人鄭根強,曾於晨間買菜返邸途經竹林,被「青竹絲」由褲腳鑽入,全力抖動擺脫,驚險萬狀,從此便衣長筒皮鞋打綁腿往返菜市場,奇裝異服引為笑譚。「無罣礙故,無有恐怖」乎?您說呢?
  四、因緣相繫:
  有天晚上,我因身體不適難以成眠,在網路「臉書」裡與曾在內衛區隊初任下士衛士職,後來晉至聯指部大安指揮中心上校侍衛兼組長退伍的呂光輝老弟聊至凌晨一點半,這位當年老是被俺玩笑戲謔過頭的後進老弟,能夠有後來的局面,絕非「僥倖」兩字可來形容;彼時「大力士」的他(時內衛區隊槓鈴比賽雙雄:金門下湖呂光輝與盤山下堡翁明政,舉重若輕)初派大門口雄關要塞第五哨為武裝執衛(斯時呂氏一夫當關,讓俺聯想到《淮南子‧兵略訓》所云「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過也」氣勢之雄!咱們守「人去樓空」之地乎?非也,特勤總舵國安局兼署「聯合警衛安全指揮部」衙司猶在邸園,不過咫尺之遙),由於人高手長,呂被取了與名字諧音近似的「狒狒」渾號,也不以為忤,自覺狒狒甚至可能是人類的老祖先,有何不可?也就雍容大度微笑以對回應你唄!
  的確人是需要有些度量的,都說性格決定命運,兄弟俺卻覺得器度在性格裡佔了相當的比重,敬老尊賢以及虛懷若谷的人格特質尤其是他長久以來奉行不渝的準繩,也就相對的能夠獲得長上的愛護與提攜,所以他是少數幾位由衛士至專修班受訓而能一路晉身至上校階的典範(所附照片是八十年代時任總統府侍衛的呂光輝於「精英計畫」培植專案受階後與副侍衛長合影,另值一提的是他任職於省府的哥哥光浯乃縣籍書法家,可謂「一門雙傑」。退伍後的呂上校興趣之所好,致力推廣曲棍球運動,從而栽培帶動其子(柏浩、黎峰)參與,前年兩子膺為國家選手榮獲亞洲地區冠軍,政府頒授國光獎章,可喜可賀)!
  五、職業傷害:
  都說時間能改變一切,或許嚴肅緊張刻板的特勤日子待久了,不免也帶來了「職業傷害」,怎講?多年不見,歡欣敘及當年種種,我竟發現其記憶力大量減退,此一驚非同小可,畢竟其現正處中壯年時期,豈容歲月摧殘就此退化加速老化?俺得設法協助其打開記憶之門不可,於是快速敲打鍵盤傳訊予他:
  「咱們不妨就從距離內衛區隊最近的第三哨說起唄(目前崗亭仍保留完整供參觀憑弔,哨旁昔日相依為命,深秋豔紅層層巨大如傘的楓樹,於今更是濃蔭蔽天),是否聊到夜深您小老弟頭腦不清了?怎麼說該哨非屬84號內衛區隊?六十八、九年俺們站過此哨者六、七人,與您同寢室的都是鬼乎?我記得站過該哨的有與您一樣去專修班受訓的林博學、還有違反軍紀外調東引反共救國軍的許○○,媽的,我們都是鬼乎?!
  猶記得站該哨熱鬧異常,尤其白天特好打發,一大早住社子島其貌不揚的台灣農民○○○(受蔣家長年特僱)來田裡幹活,緣由是需懂得用天然肥料施作,因為蔣公無法忘懷浙江故鄉的農田水肥味;然後有乾洗店老闆提著整燙好的衣服進邸得盤查。到了十點多,原任轎夫改任養狗工,寄缺我隊的老士官長先為狗耙梳皮毛再餵食(一天二餐,下午三點半那餐與銀行打烊同步)。怎麼耙梳皮毛?用禿毛的竹掃把頭當工具唄!誰發明?這閣下您要問他這『狗官』(講狗官實非得已似大不敬,罪過罪過),這時趁機攀談幾句狗經,聽得他龍心大悅,咱們這站班時光是不是苦中作樂較好渡過?我描述當年情景如此清楚,自個雖身子不適但還沒老人癡呆,俺倒耽心您就此提早到來,您竟然說還要再去請教別人彼時真實情況究竟如何好回復俺,唉!這您就省省唄!我說呂上校,俺記憶力好到這種程度:卌年前坐到何建來(金門何厝人,衛士調隊部專職髮匠)的理髮椅上,他說:『你研究姓名學,幫我看看剛出生的兒子取名震○,你看怎樣?』有誰連繫上他的可求證看其子現在結婚生子沒?猶記那年蔣夫人生日,園藝所依例擴大蘭花展覽廣邀民眾參觀共襄盛舉,現場警衛人手不足,不得不動員到隊部髮匠也來支援參與便衣警衛勤務,他家小丫頭也來看展湊熱鬧了,知道爸爸執勤唄,尿急了,咱三哨旁大水溝,爸爸抱著幼女灑向『滾滾遼河』(借用這書名,這本書是當年後期衛士林勤儉常向我推荐的名著,因為其入伍前原在書店工作接觸群籍故)。現在這小ㄚ頭應該也嫁為人婦或當媽媽阿嬤了。好了,夜已深沉,暫及此,希望能喚醒您的短暫失憶。」
  六、歷史聯結:
  翌日,他來訊回應曰:「感動啊!學長,閱後讓人熱淚盈眶,所言不虛,感謝助憶,記憶匣子一開,已逐漸恢復回到當年共處美好時光,頓時跌入時空隧道中,重溫懵懂少年的稚嫩無知與無懼。好加在,一路遇貴人相扶故未曾造次,戰戰兢兢走完軍旅33年,或許咱們因緣相繫,詎知當年與學長相遇那一刻起就與歷史做了聯結,總算無忝此生……。」
  聞訊,兄弟俺欣慰之餘真是百感交集。
  職業軍人夙夜匪懈,職業傷害知多少?豈堪一一細重數?平添憂愁。追憶大內執勤崗哨晨昏,多少個晨曦似雪、殘陽如血的雪白血紅日子站崗換哨,任務備勤操練,日復一日,千篇一律,生死與共,甘苦同嘗的青春時光,不論服役期間長短,我們曾經執干戈衛大內,身作盾護元戎,莫忘咱們一起寫歷史,精忠貫日月,浩氣撼山河,繼志承烈忠肝義膽,犧牲奉獻無怨無悔,冀望退伍以後的你們都能得到國家的照顧,也欣見衛隊協會成立能名副其實發揮同舟共濟精神,別像兄弟俺當年退伍自謀生活、黨國無人聞問、孤軍奮戰路坎坷途迢迢,不堪回首……。於今一切都已過去,祈願都能獲得關心與溫暖,禱祝歲月靜好,安享餘年,庶幾無憾。

( 在地生活台灣離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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