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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20 15:53:29瀏覽3693|回應0|推薦2 | |
(本篇104年11月20.21日發表於金門日報浯江副刊)
引子:
民國九十三年,因公派赴對岸出席兩岸協定事務前置會議,預定循「小三通」水路往水頭港搭船前往,先是松山飛金門,一下飛機驅車途經舊金城聚落,出西門,抬頭仰望城樓及城牆─曾幾何時已改頭換面奐然一新,急喚司機停車,駕駛急煞住,忙回首滿臉關切道:
「督座,怎麼了?您沒怎樣吧?」
「喔,沒事,你車開得很好!感恩呢。我只是突然想下車看看這個曾經是我三十年前當兵駐過的地方,有一陣子沒有重回這裡憑弔了,變化太大了,真是世事多滄桑啊‧‧‧」
「您是說這城樓?或圍牆?當年有駐軍?」司機一臉狐疑。
「那是!當年這城樓及靠這邊夯土加寬的城牆駐滿軍隊,有空軍防炮、還有陸軍步兵、及這城樓上我裝甲騎兵連分駐的觀測所;六十年代駐軍幾乎飽和,別說西門這一隅,觸目所及,到處軍人!你出生較晚,未躬逢其盛,當年金城街上的電影院,假日的『三角換防』盛況─足以見證那時代的巔峰狀態;金西守備區師部附近的頂堡村文康中心─以金西戲院為軸心方圓三里之地帶,假日亦是兵潮洶湧,曾一度被台籍充員兵戲稱為『小西門町』呢。」
「督座您剛才說的『三角換防』是怎麼一回事?」
「唉,不就是城裡那三家電影院一散場,人潮退出轉往另兩家移動的盛況─恰如軍隊換防潮流一般唄。」
「聽您這麼講,那麼金城街上豈不可媲美稱為『小台北』了?」
「可以這麼講!你聯想力真豐富,當年確有這美稱沒錯!」
「督座您說曾在這裡當兵,可以不可以講講當年這裡的盛況?或說在這裡曾經讓您難以忘懷的往事,我很好奇─反正船班時間尚早,去那裡也是空等‧‧‧」
「現在兩岸關係正朝和平之路邁進,隨著政策調整國防戰備,咱們外島也逐步撤軍,許多軍事設施隨之棄置荒廢實在可惜,更有甚者,隨著地方建設的拓展,昔日戰地遺蹟也可能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實在令人唏噓啊!這裡不就是一例嗎?」
於是,我們一起登上城樓,聽我娓娓道出陳年舊事‧‧‧
一.海門天險設「前觀」:
金門城,有明一代,即為朝廷命官「千戶」屯衛之邊防要塞,西門城樓,距昔商船泊港處咫尺天涯,唯歷經滄海桑田故,日久淤塞港灣功能已然消失,但軍事上制高險要歷朝不衰,曾與金龜尾砲台、金龍尾砲台互為犄角,或延長縱深構成「鐵三角」以拱衛金門城,倭寇海賊入侵,烽火臺上狼煙起,嗚咽牛角號音裡,將士用命,固若金湯,雄鎮海門,巍然金門西南之屏障。
迄民國三十八年國軍由彼岸撤守金門,進城的部隊保留了城樓─做為扼制西南海岸沿線陸路交通動脈之咽喉,但為構築海防碉堡以禦敵,在乏物缺料的困境下,不得不就近取材,拆走古城牆磚石以應急需,後來是不是發現這裡原來是個戰略要點呢?─所以又以夯土方式在原牆位址築起長城,闢陣地置重兵,美援到位的「大砲連」也適時在古城樓上設立了「前進觀測所」(簡稱「前觀」),代號442。
由於民國三十九年「三谿部隊」在有「廈門鎖鑰」之稱的大二擔島重創匪軍,從此孤懸金門外海「外島中的外島」蕞爾之地得以找到「支撐點」(抱歉:套用股市用語,「打仗就跟股市一樣是箇賭局」這句名言是我觀測所痞仔觀測兵吳桀雍狗嘴裡吐出的象牙)固守下來,復由於經年累月的戰場經營,屹立不搖幾成定局;於是,為制敵機先,盱衡全局─「前觀」再推進到「前線的最前線」俾收更大功效以及爭取時效。這裡原設觀測所形同雞肋棄之可惜,即使觀測區域重疊或可互補不足,應屬強化之佈局;嗣經檢討由軍屬砲兵移交防區野戰師接管,然師炮指部已有現成「前觀」,火砲口徑射程不同,觀測目標區有別,顯然他們不想疊床架屋多此一舉;那麼找何單位接手呢?有了→「裝騎連」不是職司
戰場敵情偵搜嗎?「觀測」任務與該連職掌若合符節,好像也沒有什麼牴觸之處嘛→那敢情好!就是你們接下了。於是乎,我們分遣出一個班的兵力在此駐守,延續香火接手觀測匪情動態。
二.古城樓上「觀測所」:
六十四年的春節前後,442(軍事術語讀音:「四四兩」)觀測所長楊明華(鳳山第二士校常10期炮科)適年度返台休假兩週,彼時我剛奉命支援古寧頭777觀測所任務結束返鎮西戰車排歸建(前情詳見金副7月23日拙作「海角前哨追憶曲」),連長以前派任務同樣理由要我即赴該所交接,一履斯地剎那不敢相信:一個古城樓竟會被軍工以RC強化改裝成有觀測臺以及10人寢室含武器彈藥庫中山室的堅實掩蔽部,更有甚者─旁邊還毗連著空軍防砲連的四管電動五零機槍陣地,這個城樓還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站到城外看─隔著外壕只見林木蓊鬱裡深溝高壘;由城內觀之─則見緩斜坡上各型工事層層疊疊隱藏其間。
三.「混合兵種」衛古城:
從古城樓往北側舊牆廓延伸約200米稜線上,空軍九0高砲連的四門九0高射砲在陣地上一字排開,每日清晨手動馬達一拉響,開始出砲操:碰碰聲裡只見雷達、指揮儀、追蹤儀等操作忙碌起來似一鍋沸騰的水喧鬧不止,口令複誦聲整齊一致,就像砲管與雷達指揮儀同一軸線,令俺這初履斯地新兵驚喜連連。至於稜線以下至接地處─陸軍兵器連各型火砲及重型機槍陣地掩體錯落於灌木叢裡,櫛比鱗次以交通壕、散兵坑串聯縱橫其間,星羅棋布於這狹長地帶中,高砲操出完,輪到步兵的75砲、106砲、42砲等砲操上場,口令吆喝聲此起彼落,火燄噴射器組也不甘示弱輪番上演攻擊預習秀,鎮日熱鬧非凡,在這裡俺們看到了國軍高昂士氣的黃金時代,在這古城牆的一隅,陸空混合兵種位處制高又盤據要衝,儼然軍事要塞捍衛古老的城池,亙古不渝。
四.簡單任務真愜意:
由於不久前甫於古寧頭最前哨身擔觀測重任,相較之下─來到這裡輕鬆許多,雖然都是觀測所,但此所處位置(縱深特長─前有大二膽島及烈嶼諸島充當前衛)、任務性質以及隸屬位階終是不同,此間只是補強性質已如前述,既非觀測要角,比起之前的直隸防衛部任務繁劇簡直形同天壤,現在只要注意對岸大目標南太武山及白石砲臺一帶砲壘,是否突掀砲衣?機帆船只要注意其是否突然集結,其他沒有什麼可以持續向上報告的情資,所以一人當班,預置規定兵力在附近待命綽綽有餘矣,故在這半個月期間落得浮生半日閒,除了看遍中山室的文康書籍、與充員兵們擺擺龍門陣大話天地外,再不就像這狹長地帶的陣地指
揮官一般,看完空軍的砲操再看陸軍的砲操,感染一下他們的強大士氣─俾免因生活的單調乏味而淪為死氣沉沉唄!
五.鬆懈疏忽被抓包:
馳名中外的高粱酒廠就位於不遠處的南門之郊,故一年四季全城都瀰漫在釀酒的濃郁氛圍裡,尤以刮南風的日子為最,是以咱們這一狹長地帶自不能例外,也不知是酒香使人醺醺然還是新春期間過節輕鬆懈怠,就是被高官「抓了包」。大年初三上午九點,鬼使神差底─副師長竟親自來到隔鄰高砲連借獅頭(年節醒獅團的道具唄),姑不論擁堂堂甲兵上萬的重裝師竟連個基本的舞龍舞獅道具都付闕如,而竟要勞動老將軍御駕親征(至今都仍是一個解不開的謎),但是高官就是蒞臨了,輕車簡從悄悄地到了咱們的鄰居商借道具來了,也就順道進了俺們的觀測所,還好當天俺特淺眠早開眼,提早坐上了觀測臺,好讓前一班
觀測兵提前下班到咱們搭伙的兵器連去取早餐來,因為過年期間對岸也放假,海面無船隻往來,望遠鏡裡廈門大學校園似打了烊,一切好像偃旗息鼓狀態般,靜悄悄,除了偶爾傳來民眾拜拜燃放的鞭炮聲夾雜在北風吹木麻黃樹梢的呼嘯聲斷斷續續‧‧‧,遙望海天接處─這時突然想起孤懸海外、身處最前線的東碇島官兵們,他們好比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孤臣孽子般獨力孤寂的鎮守南疆,可惜不在觀測視界範圍內,看不到他們,不禁悲從中來(據說早年金西守備區的裝騎連曾經駐守該蕞爾小島),就在這寂寞傷感的氛圍裡,副師長已然駕臨,筆挺軍服領章星星閃亮在晨光裡五步外一點都不含糊,一抬頭我們四目交會
於迷彩的長長走道上,在我特意靠腿「碰」一聲,外加大喊「副師長早」的當兒,寢室裡的屬兵竟仍安枕無憂─西線無戰事─毫無動靜,在情急的情況下我胡亂的編了個理由說是「他們夜裡值班補眠」,將軍可是好矇的?
「這麼多位蚊帳都沒有卸下,一個晚上這麼多人值班嗎?」
留下這句話,將軍就走了,驚魂未定的我猶企圖亡羊補牢一一去搖醒眾弟兄,深深埋怨他們如此毫無危機意識,訓斥他們好日子過多了腐蝕了,不久即將面臨噩運的到來,將如台語所言「剉咧等」吧,也就這樣苦苦的等待了一個多禮拜,內心的煎熬實不足為外人道也,最後竟是在沒有任何責備與懲罰的風聲或命令的結局裡悄然的收場了。都說大人有大量,將軍肚子裡應該也可以撐船吧?還是說前一年初來乍到被師長看重,賦予在師部教拳帶做晨操,在司令部打下了知名度?或是雷霆演習抓逃兵立了戰功(詳拙作《打開塵封的黑盒子》金副去年4月20日刊出)?留下我們諸多的想像與自省的空間‧‧‧,我一向帶兵嚴
格,自忖短期過渡又逢新年期間何苦為難眾兵傷了過年和氣,一時疏忽寵壞屬兵睡過頭,所幸全員到齊(預置兵力完整呗),沒有因此釀成大禍而影響戰備,肇成茲事體大恐難收拾,然仍如履薄冰自責不已,從此自我惕厲更深,凡事穩紮穩打再不能掉以輕心,這是上帝給我帶來了啟示,新年伊始禍福相倚,感恩呢!
六.撫今追昔感恩心:
於今站在昔日的工作崗位頂端撫今追昔,雖然物換星移,感觸良多,在一樣的高粱酒香瀰漫的空氣裡,嘆世事多滄桑,回首兩岸對峙的年代,我身處前線堅守崗位,於今兩岸邁向和平新進程之際,我又何其有幸充當破冰之旅的馬前卒,見證大時代的脈動轉變新紀元,感謝上蒼巧安排,讓我能以有限之生命為多難的祖國奉獻一點心力,為歷史作紀錄,再次虔敬感恩!
(復蒙 金副2024/06/05-06.連載及金門前鋒報同月13日第171期刊出. 並此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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