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帶，文風鼎盛，是隋唐開科取士以來，考取狀元與進士人數最多的地方。但是和這些狀元進士們有著同樣基因的江南女子，她們的文學藝術成就卻相對的貧乏，幾乎鮮為人知，那麼，這些冰雪聰明的江南女子都到那裏去了呢？



她們既不在進士榜上，也不在文學藝術的史冊中，但她們並沒有缺席，她們活在民間故事裏，過著有血有肉、多彩多姿的生活。



「呆女婿」的故事，是中國特有的一種民間文學，在江浙一帶十分流行。這些故事的基本公式是：父親過生日，女兒與女婿們紛紛回娘家給老人家祝壽。大女婿富、二女婿貴，他們在壽宴上的行為舉止莫不中規中矩，合乎禮儀，只有小女婿不學無術、有幾份傻氣，而小女兒又特別的聰明能幹，由是呆女婿的故事不脛而走，成為深受中國人喜愛的一種笑話類型。



我們不禁要問，同是一家人的女兒，為什麼只有小女兒的夫婿總是呆頭呆腦、笑話百出？其實我們都知道，這是說故事人慣用的反襯法，故意用小女婿的呆傻，來凸顯女兒的聰明。



在諸多「呆女婿」的故事之中，「大餅的故事」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故事說女兒出門，怕丈夫捱餓，就特別做了一個大餅掛在他脖子上，誰知這女婿把前面的餅吃完了，卻懶得把餅從後面轉到前面來，結果還是餓死了。從這個笑話裏，我們透過了女婿之懶，看到了女兒的能幹。若不是女兒在家中，把大小事情處理妥當，女婿怎會心存依賴，懶不可言呢？有趣的是，一直到今天，像這樣不擅處理家事的女婿，依然比比皆是，時時可見。



所謂民間故事，基本上是「人民的集体創作」，是最能反映當地人們心聲的一種文學作品。中國有四大民間傳說：梁祝，白蛇傳，牛郎織女與孟姜女，其中有兩個就發生在江南。根據現代流行的版本，祝英臺女扮男裝去讀書的地方是杭州，而《白蛇傳》也發生在杭州西湖。



當我們為梁祝化蝶的愛情故事噓唏不已時，也許會忽略到，在女子不能讀書的時代，祝英臺之所以一直沒被人看出是個女子，很可能是因為她的學習成績極為優秀，不讓鬚眉的緣故。而梁山伯的表現則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在有名的「十八相送」劇情中，祝英臺一再地暗示自已是個女子，而梁山伯就是百聽不懂，難怪祝英臺要一語雙關的罵他：呆頭鵝了！



《白蛇傳》的發生地是美麗的西湖，一個詩情畫意、使人很想談戀愛的地方。從種種跡象看來，女主角白素貞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所以她才會被人說成是一條修練成精的白蛇 (如不是修練成精的白蛇，怎能集美麗、強悍與膽識於一身？)



就像其他的愛情故事一樣，有一天，一個叫許仙的普通男子，在細雨霏霏的西湖斷橋，遇見了一個絕色美女，因為借傘而相識、而墜入情網。結婚以後，夫婦兩人相親相愛的過日子，誰知跑出一群愛管閒事的衛道之士，諸如茅山道士與法海和尚，一再的說許仙身上有妖氣。這許仙是個典型的呆女婿，他居然聽信了陌生人的說三道四。當白素貞孤軍奮戰法海的時候，許仙不是被白蛇的現形給嚇死了，就是躲進了金山寺中不敢出來。白素貞為了愛夫、護夫、救夫，不惜盜仙草，水漫金山，最後被法海和尚收在缽盂之中，壓在雷鋒塔下。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下午，雷鋒塔突然全部崩塌，在塔底當然沒找到缽盂，也沒找到白蛇。隨著一九二四年那場崩塌的，是千年的傳統禮教，是壓在江南女子身上的層層厚磚。如今和自己兄弟們有著同樣DNA的江南女子，已從雷鋒塔底被解放了出來，她們不必女扮男裝，就可以和兄弟們一樣的讀書受教育，作詩寫文章，從事她們喜愛的工作。



江南女子祝英台的化蝶，與白素貞的被壓在雷峰塔下，都是我中華民族最美麗的愛情神話，也是江南女子追尋愛情、追求幸福的重要里程碑。而這世上每一個妻子眼中的「呆女婿」，很可能都是被妻子百般呵護的幸福男子。

註：2012年海外華文女作家選集的主題是「女性意識」。此文刊登於世界華文女作家選集《芳草萋萋》一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