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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
2009/08/17 00:29:58瀏覽513|回應0|推薦1

之前看到一篇關於愛因斯坦親筆信被拍賣的新聞,信中提到他覺得信上帝是一件幼稚的事。相對論之父愛因斯坦的宗教觀矛盾,過去已有所聞,也引發許多討論,而一九五四年他寫信回應一位哲學家時,提出上述觀點。我每次看到這一類的新聞都覺得很有興趣,特別是像愛因斯坦這樣的人和我持相同的看法,那當然又有一層更深的意義。不過在我有這樣的想法之前,其實我也曾經困惑過一陣子。

我的生長環境簡直是全台灣宗教氣息最濃厚的地區,我家大門一走出去,對街的左邊就是回教的清真寺,右邊就是天主教聖家堂,左轉再走沒幾步,就是基督教靈糧堂。至於我們家裡,奶奶是拜大仙的,外婆和媽媽則是拜觀世音,基本上都還算是彿教。我對於這些人在拜的,或是在談的,都是一些看不到的"神",讓我感到不解。總覺得那些人不過就是做錯事,想要找個可以傾訴的對象。至於那些拜所謂的"活彿"的,更是讓我想不通,因為那不就是個"人"嗎?不過這些種種的一切,在我讀了初中課本上"謝天"的文章後,對這整個的事件又有了全新的看法。當然與其說是看法,倒不如說是解惑來得更貼切些。

上網找了一下這篇文章,作者好像做過一些修改,不過重點是整個文章的精神沒變。放在這裡和大家分享(重溫)一下。不過這麼多年後再拜讀這篇文章,感受和當時年少的我有些許的不同,也更加能體會作者所描述的對這整個事件的看法。

文章出處: 陳之藩文集 (http://www.bookzone.com.tw/event/lc040/booklist.asp)

謝天

常到外國朋友家吃飯。當蠟燭燃起,菜餚布好,客主就位,總是主人家的小男孩或小女孩舉起小手,低頭感謝上天的賜予,並歡迎客人的到來。

我剛一到美時,常鬧得尷尬。因為在國內養成的習慣,還沒有坐好,就開動了。
以後凡到朋友家吃飯時,總是先囑咐自己,今天不要忘了,可別太快開動啊!幾年來,我已變得很習慣了。但我一直認為只是一種不同的風俗儀式,在我這方面看來,忘或不忘,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前年有一次,我又是到一家去吃飯。而這次卻是由主人家的祖母謝飯。她雪白的頭髮,顫抖的聲音,在搖曳的燭光下,使我想起兒時的祖母。那天晚上,我忽然覺得我平靜如水的情感翻起滔天巨浪來。

在小時候,每當冬夜,我們一大家人圍域個大圓桌吃飯。我總是坐在祖母身旁,祖母總是摸著我的頭說;「老天爺賞我們家飽飯吃,記住,飯碗裏一粒米都不許剩,要是糟蹋糧食,老天爺就不給咱們飯了。」

剛上小學的我,正念打倒偶像,破除迷信,我的學校就是從前的關帝廟,我的書桌就是供桌。我曾給周倉畫上眼鏡,給關平戴上鬍子,祖母的話,老天爺也者,我覺得是既多餘,又落伍的。

不過,我卻很尊敬我的祖父母,因為這飯確實是他們掙的,這家確實是他們立的。
我感謝面前的祖父母,不必感謝渺茫的老天爺。

這種想法並未因年紀長大而有任何改變。多少年,就在這種哲學中過去了。我在這個外國家庭晚飯後,由於這位外國老太太,我想起我的兒時;由於我的兒時,我想起一串很奇怪的現象。

祖父每年在「風裏雨裏的咬牙」,祖母每年在「茶裏飯裏的自苦」,他們明明知道要滴下眉毛上的汗珠,才能撿起田中的麥穗,而為什麼要謝天?我明明是個小孩子,混吃混玩,而我為什麼卻不感謝老天爺?

這種奇怪的心理狀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謎。

一直到前年,我在普林斯頓,瀏覽愛因斯坦的《我所看見的世界》,得到了新的領悟。這是一本非科學性的文集,專載些愛因斯坦在紀念會上啦、在歡迎會上啦、在朋友的葬禮中,他所發表的談話。

我在讀這本書時忽然發現愛因斯坦想盡量給聽眾一個印象:即他的貢獻不是源於甲,就是由於乙,而與愛因斯坦本人不太相干似的。

就連那篇亙古以來嶄新獨創的狹義相對論,並無參考可引,卻在最後天外飛來一筆,「感謝同事朋友貝索的時相討論。」

其他的文章,比如奮鬥苦思了十幾年的廣義相對論,數學部分推給了昔年好友的合作;這種謙抑,這種不居功,科學史中是少見的。

我就想,如此大功而竟不居,為什麼?像愛因斯坦之於相對論,像我祖母之於我家。
幾年來自己的奔波,作了一些研究,寫了幾篇學術文章,真正做了一些小貢獻以後,才有了一種新的覺悟:即是無論什麼事,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無論什麼事,不是需要先人的遺愛與遺產,即是需要眾人的支持與合作,還要等候機會的到來。越是真正做過一點事,越是感覺自己的貢獻之渺小。

於是,創業的人,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上天,而敗家的人卻無時不想到自己。

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這是我們中國的一個最完美的人格所構成的一個最完美的故事。介之推為什麼不言祿,因為他覺得貪天之功以為己力,是君子所不屑為,也是君子所不應為的。

愛因斯坦剛到普林斯頓時,主任與他商量報酬問題,他說五千。主任說:「給你五千,如何給一個大學畢業生呢?還是算一萬五千元罷!」這不是外國的介之推嗎?
為什麼介之推與愛因斯坦專幹這類傻事?立過大功,而不居功若此。他們知道作事與立功,得之於眾人合作者多,得之於自己逞能者少。於是很自然的產生一種感謝眾人、感謝上天的感覺。

我們回頭想一想,五六十年來的中國比我七八歲時的思想能強幾何!史家如果寫這五六十年來的我國歷史時,一定命名為狂妄而幼稚,無法與無天的時代。

無論哪一行、哪一界,多是自吹自擂,自欺自騙。日子長了,連自己也信以為真了,而大禍至矣。因為沒有做任何真正的事,沒有建任何真正的功,自然而然不會有謝天的感覺。

哲學家們知道這個症候最為可怕,所以造出許多知好知歹的人物與故事來。有一個人問一位文學家,我記得是雨果罷,「如果世界上的書全需要燒掉,而只許留一本,應留什麼?」雨果毫不猶豫的說:「只留〈約伯記〉。」約伯是《聖經》裏面的介之推,富亦謝天,貧亦謝天,病亦謝天,苦亦謝天。

我們的思想界尚在混沌幼稚時期,需要約伯的精神,需要介之推的覺悟。這個覺悟即是:一粥一飯,半絲半縷,都是多少年、多少人的血汗結晶。感謝之情,無由表達,還是謝天罷。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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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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