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出，備忘錄的在場證明。」K自言自語，言畢才關閉手機電郵，總督府遣來的黑頭捷豹已到，廂車滑門自動開迎，K跨進赴約。

「沙發永不嫌多，單座的紫色大綬依窗，雙座的龍鳳錦繡專曬陽光，躺座的冰藍拱橋倚欄，六人座的伯根蒂團圍，你看像不甜甜圈的可愛？」鴨紋歡喜的簡介説，領著K逐室參觀，「官邸内共廿一個沙發吔，屬我私人收藏。」她側斜的頸肩不自禁地微顫，K可能想太多，鴨紋表現出或後更年期的神經微失調，或只是簡單的愉快。

K試探道：「您遊學倫敦，深知英國的全民運動 - 跨越障礙，家家堆積著鮮少使用的傢俱，人人終身勤練迴避絆倒。」同時暗思：「單身又超熟的女生，守護傢俱最是盡職。」

她嘿嘿乾笑，未置可否。幾秒間的緘默，逼使K心虛的再道：「我服預官役時期，寝室裡棉被我身上蓋雙層、背下鋪三層，被笑駡為中華民國的狗官。」

哪知K自貶不只搶救了沈默，竟撩起她的興緻，「你小兒科的腐敗，我高明何止萬倍，」鴨紋即興的因説，「但啥麼，你意下打探起姑娘的寝室，猴急如斯？」抓住K的話語發作，換上仙姑的喜盈臉譜。

穿經玄關和正廳，在通道之間，K宛如步入古代宮廷恐怖的幽牆，也像東歐吸血鬼的快活城堡，牆垣之聳，庭院之深，空氣之薄，人煙之眇，驚嘆不世出之非蒨女，旋踵又耳聞她在喙鳴：「喂Ｋ，你心眼又打啥歪主意？」

K回過神，戲道：「這個，上大人，稱呼您English有點奇怪，叫喚French或者Brazilian會比較好嗎？」

「我特許你叫我鴨紋，阮阿爹對我的暱稱，」她腆腼說明，正經釐清，「但你不准洩露出去，否則，鷄鵝鴿鷂、麻雀鳳凰都上門攀親戚來了。」

K一揖，欠身道：「您既把和爹親的暱名都告訴我了，那麼著，我所有重大的瑣碎，您要我從哪椿報起？」

「招供先，你花心半辈子，抱的什麼態度？」她像獰笑説，面如陽春麵，「你還要知道，我天命年後，能看穿牆壁，K君焉廋哉。」談話間，她引著踏入了橢圓形辦公室。

大辦公桌上的電話格外吸睛，電話上有紅白青黃的按鈕燈，都在亮眨閃爍，「四燈全亮，世界大戰？」 K興奮的追問，「紅色熱缐直通美國阿爸，白色通日本阿嬤，青的通黨部，黃的，通中南海，對否？」彷彿外交的熱身運動。

鴨紋搖頭直笑，輕聲地説：「現在是供餐時間，廚房在問我們主菜是要點紅肉、白身魚、全素當然是青燈、黃燈是，是，這你就不要試啦，黃蓮解毒湯菜，幫治便秘。好了好啦，選按一下你想吃的什麼。」

K稍嫌洩氣，仍快邁向前，硬把按鈕全壓一輪，這令鴨紋笑開，説：「你鯊魚胃口，可開了餓殍紀錄。但是我正在質問，你對女性的態度？」

「我從前交不到女友，但擁有六種態度，至今交過六個女友，只剩下零種態度，」K自然闡道，一無疑悔，「再者，女生集一身高度發展、深刻智慧、無比複雜。我小心翼翼連哄帶求，導引她們做些益事。」Ｋ同時把她辦公室的每張椅子坐上五秒。

她聽的發楞，沉吟個半晌，才慌亂的説：「... ...哈哈，保證沒門兒，女人該沒那麼蠢，胡亂被你導引。」這時，侍衛來說晚餐好了，請移駕到餐廳。

國宴開滿整桌，她點綴性地品了幾口料理，索性舉肘支撐下齶，笑看K頃刻間杯盤大作。

「妳怎麼到現在還孤苦伶仃？」K回敬的問破，想她老大女生，不怕雨不畏寒。

虧鴨紋自信嫣然，冉說：「首先，我比我該得到的快樂更加快樂，」一邊把她盤內的腓力叉到K的盤中，「我很容易相處，但很不能容忍。」

K嘴巴脹鼓，緩吞嚥道：「我小時候家𥚃養雞，一隻公雞適配十隻母雞，妳現今這等榮旺，十個男人看也不夠服侍妳。」她抓拳作勢要揍，但中途降載，只小心地擰了K的左手背。

鴨纹斟呡紅酒，繾綣容説：「我環島少說好幾十周了，所見到的男人就兩種，多數的一種是堂堂七尺之軀但腦袋只核桃大，另一種是紅毛猩猩學拉小提琴，」笑妍止處，悵愁楚楚，「我的苦惱，倒非獨身和可能永遠的獨身，而在寂寞和可能永遠的寂寞。」她乾盡續杯。

K預感她下一番話將更勁爆，插嘴欲改話題，忙道：「有什麼能勝過智慧？我認為是女生，又有什麼能勝過一位好女生？沒任何東西勝的過。」誠實擡舉她一陣，中和慰問的效果。K告辭往WC去，卻被鴨紋強扯住，她勢已不吐不快：「我在找一個甚值的男人，他要能完全喜歡我所有的假裝。」

K一聽快昏倒，忙搶過她手上酒杯咕嚕灌下，打嗝的歉道：「甚值和假裝，太高明了這兩大點，現在來到工商服務插播，咱們待會兒接續。」即拔腿急溜。

四周杳無市井的噪音，K猜如廁時仍受監視。第一家庭的家貓家犬都已先支開，警衛憲兵也沒見半個，想必他們都躲衣櫥𥚃頭，K訝然失笑，因連想古時的太監宮女，半夜隔著幛幃監聽、后妃的侍寢皇上。當代的針孔相機和䄂珍天網，也許刻正魔音傳耳，幫鴨紋提詞，使出口成章，令舉止合宜。

鴨紋早候在廁所外，示意K跟轉去圖書室，她隨問說：「外頭的人怎麼説我的，你又怎看？」K抱憾的道：「坊間對妳評價很兩極，一個極端的恨妳如監獄，」聽得她磨牙，K但寬慰道：「但妳不用太放心上，另一個極端只有普通的恨你。」這更使她切齒。

「我的政敵，錯怪我的靜悄為傲慢。」鴨文叱説，額頭皺褶。「妳的徒眾，誤解妳的偏見成正義。」K提醒道，猛裝鬼臉。

她負氣怨説：「不喜歡我的人，是他們大不幸。」。K和事勸道：「鴨紋請莫氣短，討論盡付談笑。」

「誰企圖討論我，先去練成在汽球上刺青的本事。」她鴨霸嗆說。

K調侃的道：「每場討論𥚃，總會有三方：妳方，我方，以及正確的一方。」

鴨紋暢笑的假說：「理想中的電視臺，應該祇有兩個頻道，一個是中央電臺播標準節目，第二個視頻則由警總司令上去重覆的宣告 - 請立即轉臺回到第一個頻道。」

「報告上大人，我甘冒粗魯一定要頂撞妳，妳的麻煩真是很無聊，」K極惱火，訕訕抗辯，「眾生平等，妳卻比別人更平等。總督小姐，我民主嬴妳，也比妳進步。」

鴨紋總算知趣，想即捻熄火苗，鬆口說：「在舊俄國，比賽輸了的男運動員，換個女裝繼續參賽。」明喻Ｋ辯輸，自找台階下。K忿忿心道：「妳偶而老實，大家都吃驚，天天在使壞，卻乏人抗議。」將這話吞忍回去。

她往壁爐旁的褐皮沙發靠下，環伺的書架上充實塞滿，K瀏覧架中收藏的底細，即便全部擱著積灰塵。

「喂，愛因斯坦的理論夠好嗎？」鴨紋問說，恰好坐在通排的大部頭的正前方。

「喲，相對的。」K實實道。

「哼，那麼曹雪芹作的夢，都紅色的？」她再閙說。

「呱，公子必花花的。」K幽幽道。

「呱你的頭。」鴨紋的脾氣，又昇堂關說。

她要來了黑咖啡，淑女腿翹跨起來，眼神漂移的説：「好了，談我談了一大堆，換來談談你吧，諾，你覺得我怎麼樣？」這肖話使Ｋ剛入口的咖啡險些噴出來。

K趨前直問：「我可怕嗎，鴨紋？」以火攻火。

「很，非常，K先生，毎總都極，你自己清楚，」她回顧清算，盤查鉅細，「五次邀你赴國是會議，獨獨你從來沒用正眼看我，你是什麼意思？」

K出手勢要她靠近些，摘下她眼鏡以利細究，但見：臉瓜像銀白斧頭，肢幹瘦削近突兀，綜觀才五十開歲，拿「太完美以致不性感」的陳腔、來形容她是說不通的，她若自承陽春麵，湯頭多用功一些，姑不妄差強人意。

可是，鴨紋又搶先講評：「把漂亮的女生留給亳無想像力的男人唄。」她果然福至心靈， K頓覺她還有救。

接下來點心時間，鴨紋要自己動手，當她彎身冰櫃搜挖、壓在底層的冰淇淋時，短衫上拉並扯出褲緣，腰下居然溜出了鯨魚尾巴，K的大頭趕緊轉向，以蚊聲道：「呱，你鴨p股跑出來了。」她鴨尾巴翹搖幾下，格格笑起：「呱呱！」她直起上身，掏出一桶櫻桃巧克力片的冰淇淋，K連哈道：「這次呱你自己啦。」樂享她有心的無心紅利。

鴨紋像快板清唱：「歡迎光臨我心中的博物館，通常訪客只能有進無出，不情之請的侵入者要自肅。」K感到她急推銷門票，納悶這算否趕君入甕。

K放慢節奏，小心應道：「那我也熱烈回邀，妳來觀覧我頭殼內的陳設。」因為思及像沙烏地王儲在他國使舘內、把異議的記者大卸八塊，鴨紋的有進無出論，引發K大疑慮。

「那麼，我們以結婚為前提，開始正式交往？」她獻俏媚的提說，宛若香格里拉，「你才可以儘早搬進來。」

K剎時心情陸沉，面孔維持笑嘻嘻。以K長期的經歷，瞭解女生的感知變化的超光速，從尷尬到正視到傾慕到戀愛到嫁娶到生育到共處到反目到離婚到鬱憤到追殺，須臾之間一氣呵成。

K搖頭反對，平實的道：「不行，好比一對獃子，K由妳牽著，不管妳拽的是K鼻子，或K其他器官，都不太可能發生。」

鴨紋的喉頭噎鎖，時間的滴漏停擺。她呼出一口長氣，才怏怏的說項：「不過，那也無關緊要，我一個人愛你的程度超量，足夠涵蓋的住我們兩個人。」

「如何同鴨講理呢？」K一方面構思，一方面緩頰笑道：「我的科學負負得正，妳的政治正正得負。」另一方面腦澄心澈，因為及早送出的在場備忘錄，至少保證這回走的出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