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講等於沒講嘛……」冷軒將計畫書等等的文件一併往副手座丟去
他一手扶住方向盤，另一手調整他的鴨舌帽：
「烏村嗎…………」
他若有所思地跟著前方的箱型車走，裡面坐的是他的父母親。
副手座上坐著是小他四歲的妹妹，冷雅芝。

「怎麼了嗎？」雅芝將文件整理收好，一起放入牛皮紙袋中
「沒什麼…………」

兩台車一前一後往烏村的方向開去，道路兩旁繁盛的樹木幾乎掩蓋住天空
遠遠望去就像是開進了綠色隧道一般。
只是這座森林異常地安靜，聽不到任何的蟲鳴鳥叫，彷彿這麼森林已經死了一般。
才正這麼想，樹林間卻吹來一陣風
伴隨著呼呼的風聲，還吹進冷軒還未關上的車窗，想不到它異常的冷，冷到令人發麻。

在這個季節裡，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低溫啊？難道是在森林裡的關係嗎？

車子過了第三個哨站，這是管制區裡最裡面的一個哨站。
再往裡面走約四十公里就是烏村了。
冷氏一家將聯合國特許秘令交給哨站長檢查，一樣地順利讓他們通過了
也是因為特許秘令的關係，才能讓冷軒以17歲尚未考取駕照的年紀
從容地一路開著家用車來到這裡。

幾個星期前，冷氏一家在晚餐後突然來了位客人。
冷昀宸倒是認識他，他是聯合國的高層要員。
幾個小時的私下談話後，冷昀宸便決定召開家庭會議
將剛剛討論內容告訴他的愛妻與兒女。

「剛剛那位聯合國特派要員是要邀請我們去做一個機密研究……」
昀宸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對面三位是已經坐正的妻兒。他繼續說道：
「我的大學同學是這項研究計畫的執行長，也就是實驗村落的村長。」
「村長？」愛妻楊嘉瑩露出一臉疑問
「是的。二次大戰後，雖然共產主義敗退了，但是它的某些精神卻是人類社會演變的最好形態。
所以聯合國秘密決定要進行共產主義的實驗，試圖修正共產主義的缺失。」
昀宸用左手推了下眼鏡：「他們邀請我……協助實驗，去那個村落裡當醫生。」
「以你一個主持好幾場國際醫療會議的醫學權威，竟然去當一個小村子裡的醫生？」
冷軒不屑地說，順手拿起桌上的魔術方塊
「雖然如此，但是我個人還是很心動。因為那邊的環境可以供我做許多研究
而且可以重回醫療第一線實際去診療病人也是我的希望。」
「嗯，我知道了。」冷軒仍然在轉動手上的魔術方塊，只見到每一面的顏色迅速整齊了
「孩子的媽？妳的意思呢？」
身為享譽國內人類社會學權威博士的楊嘉瑩，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眼中就已經閃耀著光芒。
當然是不會持反對意見了。
「雅芝？妳想去嗎？」冷軒將完成的魔術方塊放到雅芝的手上

雅芝把玩著哥哥完成的作品，默默地點點頭。
對於這樣的回應，冷氏夫妻已經感到很開心了。
畢竟自己的女兒患有自閉症的事實，一直難以釋懷。
喔，不！是自己認養的。
冷軒和冷雅芝是冷氏夫婦從孤兒院認養回來的一對兄妹，他們卻想不到其中的妹妹患有自閉症。
一家人幾乎用一種隨性的態度就決定了參與這項計畫
兩個熱衷於自己領域的專家，加上一個怎樣也無所謂的哥哥，和一個只相信哥哥的自閉症妹妹
也難怪會這麼容易就決定了這件大事，即使要他們放棄他們的現在與過去，他們也不在意。

車子開始顛簸了起來。政府鋪設的柏油路面已經到了盡頭。
接下來的路，都是原始的泥土地面。
雅芝不禁皺起眉來，緩緩地將手上的書閤起來。
兩旁的樹木越來越茂盛，氣溫也越來越低，天空也呈現灰濛濛的陰天。
冷軒也跟著皺起眉頭來。

可千萬不要下雨啊！這樣路會更難走啊！

幾個小時過後，他們經過了模擬村落。
這個村落的村民全都是企劃委員特地訓練出來的假村民。
目的是為了補給烏村的物資，讓兩個小村落進行小規模的貿易
才能使烏村的經濟活動維持在一定的水平。
這也是由其他失敗的實驗村落而做的修正措施。
村長傑佛森親自來迎接，這麼有熱忱的一家人，對於實驗的進行想必也有很大的幫助。
傑佛森再次交代了烏村的情形以及許多禁令
也順便再次檢查了兩台車所載的物品是否有跟烏村的時代背景不符合的。
由於實驗管理方便起見，當初在設立烏村時，時代背景特地停留在較早期的年代
所以烏村裡當然不會有手機、電腦、網路等一些近幾十年流行的現代科技。
不過為了昀宸醫學研究的方便，聯合國特許他們配備一台電腦及一些基本器材。

車子發動，兩台車再度往烏村前進。
實驗村落離烏村只有約三十分鐘的車程。
冷軒一派輕鬆地左手掛在車窗外，右手扶住方向盤，輕鬆地吹著口哨
在這一刻起，應該說在簽署文件的那一刻起，世界上從此就少了冷氏一家四人
而烏村便從此多了四名人口。
昀宸的箱型車在前方掀起陣陣黃沙，伴隨著車子的引擎聲，這段故事就此展開。

<三年後>

早晨七點多，天空仍是漆黑一片。
倒不是因為時節的關係，是位於深山之中的烏村
連日出時間都比同緯度的要晚很多。
即使在夏日時節，也要到九點多才會日出。
不過對於冷軒這種習慣半夜看書的人來多，反倒是增加了他的活動時間。

「哥，你要吃早餐了嗎？」雅芝站在門旁
一頭烏黑的長髮沒有經過一晚的睡眠而有絲毫的混亂。

…好漂亮喔!......的頭髮好漂亮喔!

隱約的記憶，兄妹倆都對他們的生父生母有些隱約的印象。
有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雅芝的臉頰
從當時的身高往上看去，那雙手的主人應該是她的媽媽。
但是，就像相機失焦了一般，她一直無法看清楚媽媽的臉
就連媽媽叫她名字的聲音，也是模糊不清的。
就因為微弱印象中的這句話，於是那像黑色絲綢一般的頭髮
便是她一直以來最重視的東西了。

「嗯，照舊就可以了，謝謝。」
冷軒翻了頁書，清脆的翻書聲響遍了這間書房，悠悠傳到窗外。

這三年來，冷氏一家人也順利適應了烏村的生活。
身為醫學博士的冷昀宸，理所當然地接下村子裡唯一一家小型醫院的院長
底下有四名醫生及十多名護士。
雖然比起烏村的一千多名人口數，醫療人力的確是嚴重不足
但幸好烏村的生活樸實緩慢，也沒什麼流行疾病的問題
單憑這樣小規模的醫院就足以應付烏村的人口數了。
楊嘉瑩則是在烏村的福利站服務，負責特別物資的補給與配送
當然這工作也是能讓她能看見最真實的共產社會主義的一面，因此她樂此不疲。
烏村裡的升學制度只到高中，於是已經有大學程度的冷軒便在村裡的烏村高中裡就任班導師。
冷雅芝在今年度也升上烏村高中，於是便坐著冷軒的車一起上下學。

車門關上，冷軒將引擎發動。
轟隆隆的舊式車款發出低吼，打破了帶有霧水的早晨。
其實從位在東方的冷軒家要到西北方的學校只需要五分鐘的車程
其實用步行也不超過十五分鐘。
但是冷軒考慮到雅芝天生身體狀況就比較不好
不適合在霧氣重的早晨走路上學
於是還是堅持開車來代替步行。

從停車場左轉後，是烏村高中的行政大樓，裡面都是教職員的辦公室。
隔壁一棟十層樓建築便是教學大樓，東邊是一般教室，西邊則是烹飪教室等藝能科教室。
兩棟大樓之間夾著球場及操場，這便是烏村高中的校園環境。
走到教學大樓三樓的東側盡頭，門牌上寫著一年C班
這是冷軒今年負責帶的班級，同時也是今年雅芝就讀的班級。

早上從八點到九點半，是早自修的時間。
這段時間通常都是由導師安排上課內容，通常冷軒都是安排學生們看課外讀物
或是因應時節到戶外辦戶外教學。
對於這種不用準備教材的課程，也是怕麻煩的冷軒最喜歡上的課。

拉開教室的門，學生看到導師冷軒進來也並不會安靜下來。
在這裡，並沒有外界那般的師生相處模式
老師扮演的角色只是個引導者、一個大朋友，並沒有所謂的師生禮儀。

一個個頭矮小留著及肩頭髮的女生，從教室前排走向冷軒
手上抱著一疊高高的作業本，應該是今天要繳交的作業吧？

「冷老師，這是大家的作業。沒有人遲交。」
那女生將作業本放在桌上，臉上的粗框眼鏡讓她稚氣的臉龐顯得成熟多了。
「謝謝妳，換新眼鏡了？」冷軒作業本收進辦公桌的櫃子裡
「嗯，近視又加深了。如果沒戴這副眼鏡的話，我什麼也看不到。
申請了好久，村裡才配給下來。」那女生是一年C班的班長，名叫鍾玉綪
是目前在C班是第二有領導地位的。
真正在班上擁有最高領導地位的是，烏村的警察局長唯一的兒子巫傑維。
雖然與班上同學同樣年紀，但是傑維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老練刑警的氣質。
不太愛說話的他，是班上女生暗自傾心的對象，當然每當班上有大事發生時
他都能在第一時間以最好的方法處理，讓大家對他深深感到尊敬及佩服。
一個班的班長並不是班上最有領導地位的人，這種情形雖然不算特殊
但也考驗著第二領導者的班長的應退處事能力。
所幸玉綪與傑維的關係不錯，私底下也會商討如何處理班務。

「冷大哥，今天的早自修要幹嘛？」手裡拿著撲克牌的柯耀仁頭也不回地問著話
雖說烏村裡沒有師生禮儀，但是他這種質詢口氣的問話方式著實讓冷軒不悅。
「幹嘛？就看我指定的書啊！」冷軒坐在導師椅上，用目光點名：
「許瑩綾又沒來了？」
冷軒低聲說著，心裡在盤算著瑩綾已經翹了好幾天課了。
看來今天放學時，得去她家看看了。

在烏村的上課方式是採用引導式教學，再配合互動式的上課方法來教書
因此冷軒也不常備課，大部份都是讓他們自己選擇想上的內容及方式
所以上一整天的課也不會覺得疲累。

放了學後，冷軒開車到了醫院，也就是冷昀宸的上班地點。

「又來拿藥啊？」一名醫生打聲招呼
「嗯，最近情況又不好了，看來一直得用藥壓著。」冷軒回答。

冷軒一直有失眠的症狀，發作時一天頂多只能睡一兩個小時，病情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倒是容易入睡，情況要是不好的時候，則是一個星期都睡不好。

「你要好好保重啊，這樣一直吃藥不是辦法。」醫生低頭開了藥單
冷軒苦笑：「我盡量了。」

領了藥後，一名護士拿出另一包藥給冷軒，據說是警察局巫局長的感冒藥
因為醫生人員都走不開，所以請託冷軒幫忙帶過去給他
冷軒本來就打算去訪問學生，便欣然答應了。

烏村有兩條主要道路，南北向跟東西向的主要道路交界處便是寺廟，剛好也在村子的正中心。
雖然說是寺廟，但卻融合了東西方許多宗教文化的寺廟
平常扮演著村民商議大事時的殿堂，或是節目慶典的集會場所，算是烏村社會的樞紐。
當然，這樣的演變早就在研究單位的計畫之內。
警局在寺廟的西北方，醫院在寺廟的東南方，兩者其實頗近
但是兩條主要道路是沒有直接交叉的，寺廟完全阻絕了道路。
如果步行的話，大可爬上寺廟的階梯，再從別的方向的階級下去
但是開車的話，就必須繞開寺廟，才能接到主要道路。
既然要去寺廟找瑩綾，那麼就乾脆步行還來得方便，於是冷軒踏著階級哼著歌走上去。

爬了約莫九十多級階級後，終於到了烏村最重要的社會樞紐。
混合多種文化的建築物，大約三層樓高，樸實而無華。
前面是一大片廣場，供村民集會活動時所使用的場地。
後頭是瑩綾家，她們家是專門負責修繕及打掃寺廟的工作
雖然如此，但是她們也可以說是扮演了神巫的角色。

冷軒正打算繞到後頭的房子時，忽然發現寺廟內正在舉行祭祀。
這個時節舉行的祭祀活動就只有一個，名作「天葬」的祭典。
「天葬」是為了祈求天神庇佑村民、為村民們消災解厄的一個重要祭典
是烏村裡很重視的一個活動。
巫女們會在天神面前宰殺許多生禽家畜，將祭品的血混合巫女之血
塗在神像之上，祭品就曝露在廣場上，完全不加以處理，任其腐化，因此叫做「天葬」。
冷軒十分厭惡「天葬」，他認為這根本就是無知的愚民行為，也不願意經過那些祭品屍體。
他心裡盤算著，身為下一代巫女的瑩綾，也許也正忙著祭祀吧。
他也不願打擾，再找時間她談就行了，因此便繞過寺廟往警局那個方向的階梯走下去。
足音清脆地響在覆有青苔的石階上，日子是那麼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