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PASA庭園

 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一九九七年匆匆經過台東，想休息半年再離開，十年過去搬了三次家，還在台東山林間流浪。一個人在鄉間散步慢跑，慢慢發掘孤獨生活的寧靜，獨自在藍海中潛水，迎著東北風浪向海游去，隱居在山林間靜靜寫作，偶爾拿起鋤頭種些菜玩玩，這些生活有點漂泊、放逐和擺盪，卻怡然自在。

漂泊是讓心靈隨遇而安，放逐是逃離世俗社會價值觀，擺盪是去哪裡不重要的遊走，也許漂泊、放逐、擺盪的詞義有點反社會有些負面人生哲學，我卻不在乎。只要心靈自由，孤獨或寂寞都無所謂，習慣孤獨的人，並不會被寂寞吞噬，擁抱寂寞享受寧靜才是自我成長的開始。吉普賽式的流浪工作逐漸成為啟蒙的生命哲學，工作事業成就感越來越不重要，四十歲那年宣佈退休，退休只是跟過去說再見，讓生命歸零再起跑，給自己一個反叛的機會。

一九九九年底輾轉在海岸山巒間落腳，選一棟門窗破損鐵捲門腐朽的農舍，庭院四周荒煙蔓草怎麼住？緣份只有在相遇的時候才會感覺到，下一步怎麼作都不清楚，只有靠直覺去感應生命脈動。房東慷慨說五年不要租金，土地賣掉我就要搬，那麼修房子是我的事，問題是我連接水管都不會。上山找水源接水管找工人配水電，自己也跟師傅釘木板櫃子幫忙，加上粉刷油漆自己來，竟然一個月瘦十公斤都不知道，累到下車腳竟然伸不出去，總算體會什麼叫做「累癱了」。

剛到郡界農舍，發現後牆被土石流埋了，請小怪手花了三天才把房屋挖出來，加上水電管線買材料等等花了十幾萬。隔年碧利斯颱風來土石流把房屋淹了，再請四百頓怪手整地四五天，又花了一筆錢。朋友問蓋涼亭修水塔接水管，房屋又不是自己的，幹嘛如此！想住在山上，就要捨棄都市裡租公寓住公寓的思想，住農舍要有上山尋水巡水的打算，怕蛇怕蟲怕黑怕鬼怕沒路燈，還是住在村莊都市的水泥公寓。慶幸的是，有多少人生目睹土石流淹到窗戶邊，冒著風雨拿著鏟子挖開水路排水，頂著風雨散步欣賞颱風的狂野美感，頓悟心靈出走的奔放人生。

搬到遙遠台東的山上，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對任何人都是一場夢，問題是敢走出去的人不多，我是失去理性走出去的那個人。十年來越搬越遠離人群，從十公尺到一百到一公里，鄰居越來越遠覺得越自由。三年前搬遷更偏僻的農舍，久無人住芒草悄悄圍住農舍，那種荒涼原始的魅力卻吸引住我。山下阿美族人跟我說：「哪是鬼魂居住的地方！」。開怪手阿明每次來工作，都要在卡車上燒香拜一下，他悄悄說看到三個。割草工人阿春說看到五個，有一天他突然中邪要我帶他去收驚。算紫微斗數的朋友說：「這裡最硬的兩個地方你都住過，你的八字很硬！」

剛搬家花了半年慢慢墾荒，逐漸整理出庭園菜園的輪廓，庭園慢慢散發出一股溫馨的美感。菜園種過玉米甜豆，缺乏照料與耐心又恢復荒蕪的景象，每次雨季一來芒草很快高過人頭。每天鋤草澆水要耗費兩三個小時，忙著研究民宿寫專欄奔波全島，田園荒蕪隨它去，畢竟自己不是做農的料。日本人塩見直紀提倡「半農半X的生活」的四分之一我都做不到，守地顧家的農戶生活不是我的生命目標。

遠離社會和人群，選擇沒有人煙的地方隱居，讓生命放慢腳步享受悠閒和自在，山林悠哉生活是實現自我的夢。悠閒生活需要心靈放鬆的開放空間，近年搬家會蓋一間涼亭，慢慢摸索涼亭生活的樂趣。七年前撿漂流木蓋了一棟兩層樓漂流木涼亭，路過的人跑進來問：「先生你賣咖啡嗎？可以拍照留念嗎？」鄰長伯說：「你家的柱子沒一根直的，不過很好看！」有畫家畫一張油畫掛在台東電信局的小畫廊。不曾想過會蓋七公尺高六米寬的涼亭，二樓可以坐十幾個人，獅子座流星雨那年很多人躺在哪裡，看流星劃過半個天空。

什麼人做什麼事在什麼地方住什麼房屋，白髮蒼蒼的孟東籬開著一輛小貨車，在東海岸遊走尋找落腳的地方，瞧見樹籬涼亭進來探問。剛好酒肉朋友路過相遇，那時我在屏東霧台山間閒逛，接到電話趕回去，四個小時後在院子裡碳烤羊排炒菜下酒。兩人過去只在公開場合相遇，沒聊過幾句話談不上私交，那夜三四瓶紅酒之後，彷彿彼此是多年知交。東籬敘述心靈徬徨和情慾苦悶，傾聽他的生命故事，我何嘗不是徬徨人，只是我看透苦悶和無常而已？最後，兩人舉杯「徬徨無罪」，深夜望著他彷彿水墨畫的山人消失無蹤，不曾再遇過他。

三年前搬家拆了漂流木涼亭，有人問不可惜嗎？與其讓它荒廢，不如回收可用的舊料木材蓋新涼亭，順便把水電爐具廚房規劃進去，於是蓋一棟可以當餐廳、書房、客廳的涼亭廚房。親手用漂流木作了一張餐書桌、搭廚台，順手將廚房四週種上迷迭香、鳳梨鼠尾、薄荷、奧勒岡和羅勒，還有地瓜葉、絲瓜、山芹菜、姑婆芋和香蕉等植物，搭配草花構成一幅綠蔭紅花的即興廚房。朋友們喜歡山居庭園的休閒氛圍，又可隨興下廚作菜，朋友約朋友來山上用餐，變成候鳥式旅遊習慣，經常拿瓶蘇格蘭燻碳威士忌當工資。我只好從炒羊肉片變成烤紅酒羊排、碳烤二公分半厚Choice牛排，最後連羊腿都上桌，蔬菜隨著季節變化，作菜的手法越來越細膩多變。

兩年前朋友希望開餐廳，偏偏我是漂泊人，怎麼可能開店顧店呢？朋友送我德國玻璃壺、進口竹椅、日本爐具，常常找一群人來用餐鼓勵，總不能一招半式混日子，只好買書研究各國食材料理和烹飪廚具，每隔一陣子推出新菜單。我是社會邊緣作家，是文化研究的民宿浪人，是流浪的兼差廚師，開一間漂泊廚房，落腳在荒山中的野店。因緣際會開了「PASA廚房」，不想開門就休息，訪客不對路也不想接待，心情好作菜純粹好玩，想做就做不想就謝謝再見。取名PASA是，喜歡「PASA」的聲音，聽起來有隨興感覺，符合PASA生活哲學，漸漸有人叫我PASA。沒學廚藝沒上烹飪課，即興作菜憑感覺當客切菜起鍋，邊做邊說火候與調味哲學，講累了，乾脆在YAHOO開個部落格「PASA廚房」，寫山居生活感想、烹飪作菜理念，食譜上網公開，我想做離經叛道的流浪廚師，或，回歸食材原味的傳道人、火候美食的魔法師。

菜園荒廢一年後，找農戶幫忙整地，隨興種蔬菜地瓜葉和香草等等，當即興作菜的食材。草長得快，連續幾天雨草會高過蔬菜，沒辦法整天蹲在那裡玩菜園，於是雇工割草拔草。最後領悟是認真工作寫稿教課賺錢，然後花錢創造就業機會，請男工背割草機兩個婦女拔草，花一天的工資，可以解決一個禮拜作不完的工作。每天可以花一個小時巡視庭園玩玩，想想庭園該怎麼調整，翻土重新再種新的菜苗。庭園景觀的老闆說：「你的花園很費工，不好做！需要時間慢慢做！」住了八年領悟自然庭園趣味，運用在地植物巧妙混搭其他植物，讓庭園生態隨著時間變化成長，是PASA庭園奧秘，也是過自己想過日子的生活插曲。

江冠明  2007/5/24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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