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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11 11:18:10瀏覽1369|回應0|推薦2 | |
引用文章中國古地圖密碼〈一〉
把《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帶回家後,我首先對此圖的署名者莫易仝做了一番研究。我查閱了許多書籍,但是沒有能夠找到任何有關莫易仝的史料。 地圖左下角簽署的「臣,莫易仝繪」幾個字屬於「臣字款」。「臣字款」是中國古代書籍、字畫鑑賞方面的一個術語,它是指古代書籍作者或書畫作家在署名前加上一個「臣」字的落款方式。此種落款方式出現的原由無疑是為了向皇帝表示效忠之心。莫易仝的署名方式似乎在向我暗示,他或許是清朝朝廷中的一名官員。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清朝政府選拔官員主要通過科舉考試。進士科考試是清朝科舉的主要形式,它分為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四級考試。前一級考試的優勝者才有資格參加更高一級的考試。 乾隆年間的科舉考試對考生的書寫水準要求很高。而《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上的毛筆字水準實在無法令人相信,書寫者能夠通過科舉考試謀得一官半職。莫易仝「臣字款」中的「臣」字靠左邊,這一寫法不完全符合清朝官方的規範。按照清朝宮廷的行文規則,凡是呈交給皇帝的奏摺、文章以及字畫等文書必須在署名前面加上一個「臣」字。為了表示尊卑,這一「臣」字比署名字體小一些,並且通常居右邊。 但也有一些例外。據史料記載,乾隆皇帝在位的六十年間曾多次出京城南下巡視。在巡視時,一些沒有任何官職的民間人士,曾向皇帝進獻字畫作品。這些民間人士進獻的作品中,許多「臣字款」寫得不是非常規範。從莫易仝不高的書寫水準和不規範的「臣字款」可以推斷,此人應該是乾隆年間一位讀過些書的民間儒生。 《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上的「臣字款」說明,莫易仝仿繪《天下諸番識貢圖》的目的是想將地圖呈獻給乾隆皇帝審閱。這就引出來一個問題:為什麼莫易仝非要臨摹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為什麼他不將《天下諸番識貢圖》的原本呈獻給皇帝呢? 經過對圖中的文字和注釋做了一番研究,我揣摩出莫易仝仿繪《天下諸番識貢圖》的緣故。 首先,莫易仝仿繪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乾隆皇帝能夠知悉他的名字。按照清朝的管理體制,平民百姓甚至中、下等官吏親自向皇帝呈獻貢品的機會微乎其微,他們必須將貢品交給特定的官僚機構,通過清朝官僚體系一層一層地向上級傳遞。 在傳遞的過程之中,許多貢品被清朝官吏們以各種藉口截留下來或者以其他官吏的名義呈遞上去。莫易仝非常明白,如果將原圖委託官吏們呈獻給乾隆皇帝,最終皇上很可能根本不知曉他的名字。為了確保乾隆皇帝審閱地圖時看到自己的名字,莫易仝想出了一條妙計:在原圖的基礎上臨摹出一幅署有自己姓名的地圖。 其次,莫易仝想讓皇帝知道他在地理方面有所專長。為此,莫易仝特意在仿繪的圖中添加了許多原圖中沒有的注釋,同時在圖的左上方特意注明「凡未加紅圈者皆原圖所未命名者」。 最後,並且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出於避諱。康、乾兩朝時期文字獄是文人的夢魘,許多學者在文字書寫方面由於疏忽大意遭他人誣陷,從而變成刀下鬼。莫易仝深知避諱的重要性。 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在中國地域寫有兩條注釋──「皇朝聖土」和「本朝天下之第一大國也……」在現今太平洋海域注有三個「大明海」的標識。莫易仝非常明白,這些原圖注釋都與明朝相關。倘若將原圖呈交上去,他非但不會得到賞識,還可能會被認為妄想明朝復辟。 為了避免誤會,同時盡量反映《天下諸番識貢圖》的原狀,莫易仝仿繪原圖時對明朝時期的地理名稱做了一些改動。他將明朝的「湖廣」省改成清朝「湖北」和「湖南」的省份建制,在「南直隸」旁增加了「安徽」,並且他還將三個「大明海」的原注改為「大清海」。通過這一系列的改動,莫易仝試圖表明,《天下諸番識貢圖》中的原注已經變為讚頌大清王朝的注釋了。 對莫易仝身分有所認識,並且找出他仿繪《天下諸番識貢圖》的緣故之後,接下來需要破解的疑團就是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的出處。 史料中沒有能夠查找到任何有關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的記載。然而,圖中太平洋海域內的一個紅圈注釋引起了我注意。該注釋寫道:「一於永樂十三年,隨正使太監馬三寶等往榜葛剌諸番直抵忽魯謨斯等國,開讀賞賜,至永樂十六年回京。」 注釋提及的「正使太監馬三寶」指明朝初期著名航海家鄭和。毫無疑問,該注釋在向我暗示: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一定與明朝鄭和下西洋相關。帶著重重疑問,我鑽進了鄭和下西洋的史料和相關論文之中。 史學界一致認為,十五世紀中期成書的《星槎勝覽》、《瀛涯勝覽》和《西洋番國志》是記載鄭和下西洋的三部原始史料,具有極高的可信度。研讀這三部史冊後我發現,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中有關鄭和下西洋的原文注釋與《星槎勝覽》記錄鄭和第五次下西洋的文字紀錄幾乎完全一致。這種一致性說明,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與《星槎勝覽》有關聯。 《星槎勝覽》成書於1436年,署名作者為費信。此人信奉伊斯蘭教,明永樂七年至宣德六年間(1409年至1431年)曾四次隨鄭和下西洋。在最後一次出航之後,費信撰寫了《星槎勝覽》一書,記述他親眼所見的異域風土以及耳聞的異俗人情。 此書流傳至今已形成多種版本,史學界將這些版本歸為兩大類:兩卷本和四卷本。四卷本與兩卷本相比較,前者用句措辭比後者更有文采。四卷本的自序寫道:「采輯圖寫成帙。」此記述表明四卷本中附有地圖。 但是,兩卷本自序中卻未提「圖」字。四卷本序文的後題還寫道:「正統元年丙辰春正月吉日臣費信稽首謹序。」依據四卷本自序和後題中費信的「臣字款」,有些學者推測,兩卷本為費信編撰的原版,而四卷本則是在兩卷本的基礎上編輯而成。編撰四卷本的目的是呈報給皇帝過目。 《星槎勝覽》四卷本中曾經附有地圖,而且《天下諸番識貢圖》中一條注釋的文字與《星槎勝覽》中的一段文字極其相近。這兩個相互聯繫的現象使我確信,《天下諸番識貢圖》應該是《星槎勝覽》四卷本提到的「采輯圖」中的一種。 似乎覺得找到《天下諸番識貢圖》的出處了,為此我感到非常興奮。不僅如此,當我發現地圖上有關異國奇俗的注釋與史書記載的十五世紀世界風土人情相一致時,我更是感到激動不已。 今北美洲靠近阿拉斯加地帶有一紅筆圈注:「此地人種亦如契丹、蒙古,以魚為食。」地理常識告訴我,這是有關因紐特人的注釋。因紐特人的長相與蒙古人非常近似,並且魚是因紐特人的主要食物之一。 今美國西部地域有一紅框注釋:「此地土人膚色黑紅,頭腰皆披鳥羽,亦有食人之習也。」這一描述與史書中有關北美印第安人的記載完全相符。 今南美洲有兩個紅筆圈注:「有城市皆用巨石而建,故曰其石城也。」「此地之民信教曰巴拉卡,以人祭之,以火拜之。」前一個注釋與印加帝國有關,印加帝國時期的許多城市建築以巨石作為建材,且城市大多建在山頂或高原地區。 印加帝國起源於十三世紀左右,十五世紀中期達到全盛,十六世紀三○年代亡於西班牙人的刀槍之下。後一個注釋應指祕魯中世紀時期印第安人信奉的「巴拉卡」(Paracas)宗教。 今澳大利亞陸地上的紅筆圈中注有:「土人膚亦黑色,皆不著衣,腰墜骨器,皆有食人之習也。」這是有關澳大利亞土著人的注釋。 今非洲南部紅框中的注釋為:「此地人種膚色如黑漆,齒白,唇紅,髮卷。」此注釋所描述的應當是非洲人。 位於今亞洲西部的紅圈注釋寫道:「自東向西出嘉峪關,凡有城市,其民皆信回教,奉莫哈莫德,其廟皆用土石相砌,凡壁皆用寶石相嵌,進入廟堂皆需更衣沐浴也,吾中土亦有其民也。」在今亞洲和歐洲交界處有紅框注釋:「此地人種深目、圓眼,頭纏長布,寬衣長褲,女子出門皆裹面而行,違者治罪也。」這兩條注釋完全符合中、西亞地區古代伊斯蘭教的風俗習慣。 在今東歐部分有紅圈注釋:「此地人多奉上帝,教名曰景也。」此注釋與歐洲古代宗教相關。 《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中共有九條與宗教有關的原注文。其中,西亞和東歐的三條注文說明,這一地域的民眾信奉伊斯蘭教。 在中國除了有一條關於佛教的注文外,還有一條寫道:「本朝天下之第一大國也,民多信佛教禪宗,道家次之,亦有回民信奉回教。」有關朝鮮的注文顯示:「其民信佛教,道教次之。」有關日本的注文記載:「其民信佛教。」 在美洲只有一條記載古代祕魯「巴拉卡」宗教的注文;在東歐有一條關於「景教」的注文,它是全圖中唯一與歐洲宗教有關的注釋。這些與宗教相關的原注文顯示出,在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繪製時期,世界上傳播最廣且最有影響力的宗教是佛教和伊斯蘭教,傳播範圍最小的是歐洲的「景教」和南美的「巴拉卡」教。《天下諸番識貢圖》原注文記載的各類宗教傳播範圍與世界宗教史記載的中世紀宗教分布狀況基本相符。 《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中有一些紅圈標注的海域名稱。現今南大西洋和北大西洋分別標注為「西洋」和「西海」,印度洋海域被標識為「小西海」。這三個海域名稱注釋的字體相比較,「小西海」和「西海」的字體略比「西洋」的字體小。這意味著,在1418年《天下諸番識貢圖》繪製者的觀念中,「西洋」包含「小西海」和「西海」這兩個海域。 《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中的海域名稱揭示出一個重大的歷史誤解。許多史學家認為,中國古人所說的「西洋」僅指印度洋,「鄭和下西洋」的航行範圍也僅限於東南亞和印度洋海域。但是,《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卻顯示出,十五世紀初期中國人對「西洋」的解釋與現代史學家的理解完全不同,「鄭和下西洋」的航行範圍也並非局限於東南亞和印度洋一帶,而是深入到大西洋。 這是一個難以想像並且令人感到驚駭的發現。這一發現既使我感到興奮又使我感到惶惶不安。近百年來,數代中國史學家費盡心血,最終論證出鄭和船隊最遠到達過東非海岸。難道這些史學家都是在誤讀歷史嗎? 更使我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顯示出,地理大發現史實際上是一部「誤導史」。我不禁反覆自問:難道幾個世紀以來世代相傳的地理大發現常識都是一些歷史的誤解嗎?難道幾個世紀以來家喻戶曉的哥倫布、麥哲倫等航海探險家都是些名不副實的「英雄」嗎?這樣重大的歷史問題怎麼以前從未引起史學界的注意呢? 這種既興奮又疑惑的心境使我對《天下諸番識貢圖》摹本的忠實性產生了疑問。我禁不住自問:仿繪《天下諸番識貢圖》時,莫易仝會不會將西方的地理知識竄改成原圖的地理輪廓和注釋呢? 不過,既然莫易仝仿繪原圖是為了上報給乾隆皇帝,並且他還在圖上寫明「仿明永樂十六年天下諸番識貢圖」和「凡未加紅圈者皆原圖所未命名者」兩條注釋,莫易仝應當明白,如果仿繪原圖時弄虛作假,他會被認定為犯下「欺君」之罪。〈本文節錄自聯經出版《古地圖密碼》作者/劉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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