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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25 19:28:20瀏覽221|回應0|推薦0 | |
1946年的瀋陽,是國民政府在東北的軍政中心,許多傷兵都後送到此治療。紫薇身爲兩度亡國的前滿洲國民,又來自敵我不明的嫩江,先前替日本人工作的經驗不僅沒用、還成爲恥辱的印記。最後在醫院找到一個看護的工作,21歲的她整天與哀嚎、鮮血和死亡爲伍,從早到晚不停的幹活。
1947年4月,紫薇負責看護一位年輕國軍軍官,他在第二鐵道軍運指揮部的同僚常來探望,幾位年輕軍官經常拿22歲的王紫薇開玩笑。其中一位孫姓上尉,看到她只是微笑、很少説話,不過有時候會拿些珍貴的軍用配給食品給她,雖然聽説他在北平有女朋友,但是一直覺得他很親切、溫暖。 1948年春天,四平街因為國共的第四次戰役,方圓五十里内已經屍橫遍野。這天孫上尉到醫院來,問紫薇要不要跟他走,因爲他有辦法讓她以眷屬身份跟他搭軍運列車到關内去,再不走就共軍就要進城了。紫薇不太確定爲什麽他要她跟著走,只知道孫上尉説過很欣賞她能端著大碗吃麵,但因沒有選擇、只好答應。和三姐一別後,四十年後才在中蘇邊境、原屬滿洲國三江省的鷄東重逢,而從此再也沒見到最親的四姐。 紫薇和孫上尉在瀋陽陷共三週後,住進北平東單三條46號,並於1949年1月10日,以夫妻名義領取了北平市發給的中華民國身分證。三星期後,傅作義投降,共軍進入北平。孫氏夫婦與其他國軍,留置於秦皇島戰俘營,後來由國軍軍艦撤往海南島。 1950年4月孫氏夫婦隨軍撤往台灣,住在鳳山陸軍官校宿舍,經過三千公里,幸運的逃過死亡的命運。但是在廣東、台灣等地,出外購物時,經常要面對本地人對外鄉人的敵意。當年在東北時遭遇過來自關内漢人的排擠,一路上也有人從紫薇的東北口音懷疑她是滿人,現在卻又被當作外來的漢人來對待。 六個月後,紫薇隨夫調往新竹,隸屬基隆要塞司令部,在新竹終於安頓下住了四年半。即使如此,軍方的戰略仍然是,隨時準備反攻,所以沒人敢做長住的打算,也不敢生兒育女。先生結拜的劉三哥就住在附近,劉太太喜歡時髦,經常邀紫薇到附近空軍基地去跳舞,紫薇從來沒敢去過,只是在家思念志民大哥和姐姐們,偶爾做做東北的酸白菜火鍋。 1956年7月,在調動到偏僻的臺東岩灣之後一年,紫薇產下一子,次年9月又生下我,4年後再生下弟弟。母親對於這個山村十分滿意,主要是終於有了後代,不用再躲避鄰居狐疑的眼神。政府在美方的影響下,實質上放棄了反攻的戰略,漢滿結合的父母,可以打算在台灣長住了。爲了補貼生活,母親開始養鷄,鄰居上門買蛋時,我會從前門跑到後院,布巾包頭的母親就從鷄籠間出來把蛋拿給我。雖然身上常常沾滿鷄毛與鷄糞,勞碌終日的紫薇,在離開齊齊哈爾後,又再出現甜美而滿足的笑容。 1972年,因爲我到台北讀高中,母親便離開住了17年的岩灣,陪我和弟弟北上,並和早一年已來台北的哥哥會合,父親仍留台東。在後來的十年裏,經濟和家庭的因素,常讓母親愁眉不展。回想起來,為了我們的未來,母親付出了鉅大的代價,犧牲了在山村裏所得到這輩子僅有寧靜、單純與快樂。 母親的内心,一輩子住著深沉的恐懼,卻從未對我們説過。最後幾年裏,住院後意識混亂時,常提到强盜、土匪、該殺的等字眼,臨終前更屢屢說需要保護。無能為力的我,只能盡力拼凑出,十多歲的小女孩,帶著被家庭放棄的挫折,離家6百公里去獨自承受所有未知的艱苦,唯一了解她的志民大哥已經離世,所以在心中烙下的夢魘至死無法解脫。 2021年4月,齊齊哈爾的紫薇,臨走時沒有留下任何言語,默默的揮別了她無處訴苦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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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